公元193年3月28日凌晨，禁卫军士兵在统领莱塔斯的煽动下，突然袭击皇宫，将罗马帝国皇帝佩提纳克斯（Pertinax）刺死。佩提纳克斯能够轻易当上皇帝，无疑要归功于禁卫军统领莱塔斯，因为他参与谋杀暴君康茂德，并竭力拥戴佩提纳克斯。凭借此功劳，莱塔斯希望得到回报，具体地说，就是想让新皇帝任命自己为埃及的长官。埃及是皇帝私人领地，只要皇帝睁只眼闭只眼，当埃及长官可以为所欲为，大捞一把。然而，佩提纳克斯即位之后，积极争取元老院配合，致力于矫正康茂德时代的过错，却没有迅速报答功臣。眼看3月即将过去，坐立不安的莱塔斯终于唆使下属动手，让在位仅87天的新皇帝喋血皇宫。

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常情况下，罗马帝国的皇位是由皇帝生前指定的接班人传承。现在是非常时期，禁卫军对皇位的归属最有发言权。身为禁卫军统领，莱塔斯却不敢贸然即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才能和声望都不够，弄不好会触犯众怒。不过，莱塔斯深知皇位奇货可居，得到它的人一定要有所付出。于是他与几个军官商定，用公开拍卖方式出售皇位，谁能出价最高，谁就是帝国皇帝。很快，一个禁卫军传令官登上城楼，朝公众大声叫喊，公开拍卖皇位。

军方公开叫价出售皇位，这在罗马历史上还是头一回。全城民众闻知，无不义愤填膺。绝大多数元老院议员深感耻辱，有些资深元老更是痛心疾首，禁不住感叹：“禁卫军如此张狂，乃罗马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感叹归感叹，既然局势被禁卫军掌控，也只好听任他们摆弄。不过，既然皇位公开出售，就不愁没有买家。最先响应的是元老院议员、罗马郡守弗拉维斯·斯皮切努斯，他是遇害皇帝佩提纳克斯的岳父，得知叛变后他就被派往军营，负责平息这场事故。眼看凶手将佩提纳克斯的头颅插在长矛上，他选择了沉默与退缩。当禁卫军公开叫卖皇位的时候，他表示愿意出钱购买。如果没有别的竞标者，他就会成为罗马皇帝。

碰巧，拍卖皇位的消息传到元老院议员狄第乌斯·尤利安家里的时候，尤利安的家人和门客都竭力劝他参与竞争，不要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尤利安骑上骏马迅速赶到禁卫军营地。此时，斯皮切努斯还在与禁卫军讨价还价。有两个竞争者，禁卫军就不必跟谁砍价，让他们相互竞标就是了。就这样，两个候选人站在禁卫军营地的围墙下，士兵们则站在围墙上，睁大眼睛做见证人。两人公开报价，逐渐水涨船高。到了约定时间，斯皮切努斯只答应给每位禁卫军士兵5000第纳尔，而尤利安愿意支付6250第纳尔。

出高价者胜出。禁卫军打开营门，欢迎买主进入。尤利安被拥立为皇帝，接受禁卫军的宣誓效忠。禁卫军还要求尤利安谅解斯皮切努斯的竞标，不可追究此事，尤利安点头同意。禁卫军虽然瞧不起买主，但还是履行卖方的义务，使卖出的皇位尽快合法化。士兵们将尤利安簇拥于队列中央，四周用盾牌围绕，以密集战斗队形通过首都的街道。元老院被迫召开会议，为了不吃眼前亏，议员们只好接受禁卫军的安排，承认尤利安为皇帝。离开元老院以后，禁卫军又摆出整齐而威武的队形，护送尤利安来到位于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

进入皇宫，尤利安就想品尝做皇帝的滋味。但是，看到砍掉头颅的前任皇帝躯体横陈，不免让他扫兴；接着，奉上的御膳过于俭朴，也让他不高兴。这时候，他没有怜惜前任皇帝惨遭毒手，只想到不亏待自己胃口。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重新准备丰盛的宴席，吃好喝好之后，自己一边玩骰子，一边观赏舞蹈表演，一直娱乐到深夜。等到身边人员散去之后，留下一人在黑暗中独处，他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一股莫名的恐怖感袭上心头，使他整夜难以入眠。先帝品德高尚，尚且落到如此下场，自己只是花高价而不是凭功绩获得皇位，究竟能有多大的权威？身处帝国权力的中心，身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一个可靠支持者，真是高处不胜寒！

的确，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尤利安再没睡上一个安稳觉。想到自己年过花甲，却成了孤家寡人而担惊受怕，不禁有些后悔。尤利安出身于意大利北部梅狄兰姆（现在米兰）一个财阀世家，代代为元老院议员。15岁时，他离开家乡，前往首都罗马求学，住在马可·奥勒留（著名哲学家皇帝）的母亲家里。像所有世家子弟一样，他进入仕途就担任财务检察官，接着又担任监察官，30岁成为元老院议员。在马可·奥勒留时代，他做过法务官、军团长、执政官；在康茂德时代，他出任小亚细亚、北非等行省总督。当他任期结束回到首都不久，皇帝佩提纳克斯遇害。若不花钱买个皇帝来做，继续当一名资深议员，倒可以安度晚年。

虽然元老院承认了尤利安，但边疆将领却拒绝效忠于他。不列颠行省总督阿尔比努斯、叙利亚行省总督尼格尔、上潘诺尼亚行省总督塞维鲁无不觊觎皇位，究竟鹿死谁手，那就凭实力说话，比拳头大小。尤利安，其支持者只有1万名禁卫军，明显花钱换取支持的，并不由他直接指挥。阿尔比努斯，直属兵力为常驻的不列颠3个军团，还有莱茵河防线4个军团表示支持他，总兵力4.2万人。尼格尔，负责幼发拉底河防线，手下有8个主力军团，总兵力4.8万人。塞维鲁，帝国规模最大、最骁勇善战的多瑙河防线的军团都支持他，总共有12个军团7.2万兵力，此外他只有47岁，而另外三人都年过花甲。

率先采取行动的是塞维鲁，因为他最早获悉尤利安就任皇帝，并且手下拥有最强大的兵力。不过，塞维鲁并没有直接进军罗马，而是拉拢同样有野心的阿尔比努斯。此时，阿尔比努斯已经渡过多佛尔海峡进入高卢，开始扩大势力范围。塞维鲁派心腹去阿尔比努斯营地当说客，表示塞维鲁愿意把“恺撒”的称号送给对方，然后两人联手战斗。在罗马皇帝的正式名称中，都含有“恺撒”、“奥古斯都”的称号，拥有“恺撒”称号一般为储君，拥有“奥古斯都”称号为皇帝。塞维鲁把“奥古斯都”称号留给自己，把“恺撒”称号送给对方，并不是让他做下任皇帝，而是要与他共同统治罗马。阿尔比努斯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兵力不及塞维鲁，只能充当其配角。

搞定了阿尔比努斯，塞维鲁就没有后顾之忧，于是把目标锁定为首都。毫无疑问，要想做皇帝，不仅要取得首都公民的支持，而且要得到元老院的承认。过去的历史表明，谁能控制了首都，谁就能控制帝国。塞维鲁觉得杀鸡不用宰牛刀，没必要动用整个多瑙河防线的总兵力，只需要率领上潘诺尼亚行省的两个军团开赴罗马就行了。虽然在兵力数量上与禁卫军旗鼓相当，但塞维鲁自信，一直处在前线的军团战斗力更强。

193年5月，塞维鲁率领两个军团从多瑙河中游流域出发，取道西南，进军罗马。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塞维鲁放弃运载粮草的车队随行，只让每个军团士兵背负15天的粮食。如果这些粮食用完了，就从当地征收。当士兵们携带给养即将耗尽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意大利本土，抵达首都指日可待。

皇帝尤利安当然不甘坐以待毙。他尚未直接掌握一支军队，只能求助于禁卫军统领莱塔斯，让禁卫军赶紧布防，做好迎击准备。他坚决要求元老院宣判塞维鲁为“国家公敌”，同时又邀叛军将领一同治理帝国。他派执政官阶层的元老出面与对方谈判，暗中又派刺客去行刺塞维鲁。但是，这些招数都不管用，元老院议员们大都摇摆不定，对他丧失了信心。禁卫军内部就迎击一事也未达成一致，无论是元老院议员还是禁卫军官兵，对于塞维鲁的神速进军都感到不知所措。

塞维鲁的军团进入意大利本土之后，拉韦纳基地的海军首先背叛了尤利安。拉韦纳军港是战略要地，这个叛变意味着通往首都的大门被打开了，罗马岌岌可危。听到这个消息，尤利安不禁心惊胆战，冒出一身冷汗。塞维鲁在步步紧逼的同时，还向罗马派出密使，有意分化禁卫军。

为了争取首都民众的支持，尤利安只好将令人深恶痛绝的禁卫军统领莱塔斯抓捕并斩首。然而，这样做的效果并不好，不但没有争得民心，反而使禁卫军更加疏远他。首都的民众早已懂得如何在内战状态下生存，他们把贵重的物品隐藏起来，然后躲到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待局势稳定后再出来。

尽管感到无力回天，尤利安还是使出最后一招，派出几名元老院议员为使者，带着任命塞维鲁为共治皇帝的信函，前往敌方招安。可是塞维鲁对这个信函没有做出回应，继续向首都挺进。

尤利安终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禁卫军转向塞维鲁，不再为他卖命；元老院召开会议，一致通过塞维鲁为合法皇帝，宣布尤利安退位并判处死刑。193年6月2日凌晨，当尤利安如惊弓之鸟独处的时候，几个后悔与他走得太近的禁卫军士兵突然闯进来，将他带到宫廷的浴场杀害。从买得皇位到命丧黄泉，前后不过66天而已。

当初花巨款竞标的时候，尤利安会料想到如此结局吗？没有，绝对没有。早知如此，就不会有当初。中国古代也曾有过买官卖官现象，但能买卖的最高官职不过是“三公”（汉灵帝时期），却从未买卖过皇帝。要知道，皇帝是要靠实力来做的，既要法理上的软实力，更要军事上的硬实力。如果软硬实力都不济，即便有经济实力买得皇帝，做起来也是活受罪。

【作者系湖北省文史学者】

责任编辑/谢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