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大人就告诉我，端午要吃粽子，纪念屈原。用吃来纪念一个伟人，这样的待遇史无前例。

故事一般是这样讲的，楚国大夫屈原忠君爱国、志行高洁，却屡遭小人谗毁，投江自尽，百姓划龙舟、食米粽以纪念之……

且住且住。故事终究是故事。为一个人设立一个节日绵延两千年不绝，多少言过其实。中国端午节，渊源于上古，发端于战国，形成于汉朝，定型于唐宋，流行于几十个民族中，各有特色。屈原的上位，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我们今天就来看看端午节怎么pick屈原的。

▲傅抱石国画《屈原》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夏至节的角黍和粽子

先说端午节的象征——粽子。今天的粽子实际上是北方夏至祭祀祖宗社神的“角黍”和南方祭祀蛟龙水神的“筒粽”合流的结果，在南北朝时期才和投江自沉的屈原扯上关系。

端午是五月初五，接近夏至。夏至节气大致在五月中旬，是北方人民种黍收麦的时节，形成了“地祗节”和 “地腊”。北方有“仲夏荐角黍”的习俗，即用黍做成角的形状祭祀祖先和社神，表示感恩馈赠，祈求风调雨顺。

儒家经典《礼记·月令》记载，在“仲夏之月”，“农乃登黍，是月也，天子乃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诗经·小雅·甫田》则描绘了这样的祭祀画面：“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今天的粽子是北方“角黍”和南方“筒粽”合流形成的

而在水网密布的南方，民众则习惯于将填满稻米的筒粽投入江中祭祀蛟龙，目的是驱除水灾。

南北朝时的《荆楚岁时记》记载“夏至节日食粽，周处谓为角黍，人并以新竹为筒粽”。这就反映出在南北朝时，随着南北交流，来源于北方的“角黍”（取其外形）和盛行于南方的“筒粽”（取其做法）已经融合成为“粽子”。

粽子与屈原的挂钩记载最早见于南朝梁时期吴均的《续齐谐记》，书中将此习俗追溯到东汉初年。

书中说：“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见祭，甚善。 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曲依其言。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五花丝，遗风也。”

祈福去灾的艾蒿蒲草

与今天端午节的吉祥喜乐气氛不同，古代农历五月被民众视为灾邪不祥的“恶月”。五月五日更是恶上加恶，是要避瘟祛病、驱鬼去邪、禳灾消毒的日子。

汉末《风俗通》就说五月五出生的孩子，“男害父，女害母”，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齐国孟尝君就曾因出生于五月初五被父亲遗弃。

何以如此呢？《礼记》认为夏至是阳气顶点，阴气起点，正是万物死生之界。从现代科学角度来看，五月春寒未尽、大地升温，南方地区尤其寒热交加、病虫流行，侵扰人体。故而在许多南方少数民族中端午节也极为流行。

▲电视剧《红楼梦》

还原了端午悬挂蒲艾、佩符斗草的习俗

针对邪气瘟疫、毒虫病患，先民们以天然药草植物矿物来应对，包括菖蒲、艾蒿等具有驱虫杀菌作用的天然草药、具有杀菌功效的大蒜和对付蛇虫的雄黄。

久而久之，形成了端午节悬挂或熏蒸蒲艾香草、佩戴香包虎符和五彩丝线、喝雄黄酒的习惯。有地方会把草药保留下来比赛玩耍，称为斗草。有地方还要在儿童关键部位涂抹雄黄酒，以驱除虫蛇。《白蛇传》中由白蛇修炼成的白娘子正是在端午饮雄黄酒，显出了原型。

▲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白娘子饮雄黄酒

把屈原和蒲艾香草这些习俗联系起来是惯用“香草美人”手法的《楚辞》。在绮丽华美的文学天地中，屈子用奇逸诡谲的想象力编织了一方高洁华美的净土：“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令后人神往不已，并将其与端午习俗联系起来。

▲张天师像

不过在这方面屈原不乏竞争对手，最有力的就是张天师。张天师即道教创教祖师张道陵，以降魔诛鬼，驱邪禳灾闻名。道教自原始巫术演化而来，崇信神仙巫鬼，五月为恶月，自然会请张天师斩妖除魔。宋朝朝廷提倡道教，端午习俗更多偏向道教。艾草被称作“天师艾”，民众在房屋内外张贴“天师符”和“天师像”。明清时代道教走向衰落，端午有关张天师的习俗也逐渐衰落，只在湖北一直保留延续。

龙舟竞渡，驱除水灾：为什么pick屈原

划龙舟的习俗大致有两个意义，一是攘除灾凶，送走瘟神；二是祭祀水神，驱除洪灾。唐朝起政府为端午设一天假期，实际上是朝廷明确承认并推广了端午节。屈原战胜越王勾践和伍子胥等人，成为龙舟习俗的唯一代言人，是由朝廷意志决定的。

关于龙舟习俗的记载很多，譬如西汉《越绝书》记载，划龙舟的习俗起于春秋时期越国，越王勾践整训水军与吴国争霸，越国水军精锐好战，形成了龙舟竞渡的风俗。东汉邯郸淳《曹娥碑》中则说，五月五日龙舟习俗与春秋吴国大夫伍子胥有关。

▲明清陈洪绶版画《屈子行吟图》

而屈原和龙舟关系的记载较晚。南朝梁《续齐谐记》开始记载：“楚大夫屈原遭谗不用，是日投是汨罗江死，楚人哀之，乃以舟拯救。端阳重渡，乃遗俗也。”

到唐代官方编纂了大批类书以整理前朝文化成果，在收录编纂有关龙舟内容时，类书编纂者删削了伍子胥的成分。这恐怕和伍子胥出身楚国却破楚国，投身吴国又放言要看着吴国灭亡这样言行有关。

相比之下，屈原就更符合“核心价值观”。故而官方修撰的《隋书·地理志》记载了关于屈原和龙舟的习俗。这就从官方正史的立场确定了屈原和龙舟的关系。

▲郭沫若剧作《屈原》

在近代中国抗击侵略战争中，屈原忠君爱国的形象又一次被发掘和强化，一批批话剧和电影涌现出来，对屈原的才华、操守和品德不断强化，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历史学家郭沫若的剧作《屈原》。

建国后屈原作品被选入教科书，在这样的教育下，端午节就逐渐被现代中国人看做是专门纪念屈原的传统节日。

总而言之，屈原的形象对应了端午节来源的各项习俗：香草美人的文章修辞对应悬挂蒲艾香草的习俗，投江自尽的烈举对应投粽祭祀和龙舟竞渡，而其爱国忠君的高尚节操更对应官方宣扬爱国思想的要求，故而两千年前的屈原突出重围，成为端午节的唯一代言人。

结语

端午节最终pick屈原，既是民心所向，更有官方支持。纵观上下历史，节日习俗是中国之所以成为中国的重要因素。几千年来，在这片神州沃土上，不同民族、不同时空的习惯、民俗、记忆、历史和传统在乾坤整顿中冲击碰撞，沟通交融，最终形成了今天所有中国人共同欢庆的端午佳节，这是我们重要的文化瑰宝。

最后祝各位读者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