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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岁月伴书香》:一位资深老编辑的郑重留言

天津百花文艺社原《散文》主编 贾宝泉

接到牛素琴老同学这册《旖旎岁月伴书香》,我即推排了其它能够延迟的事项,通览后转入重点观览,颇觉兴味绵绵,有时不免一个人笑笑,或者放下书独自在地板上走走,想想,或者走近窗子微微注视远方寥落的灯火,仿佛餐后消消食。一个老编辑看另一个老编辑的工作忆旧,难免联想些共通的什么。

甫一翻书,即看到老同学对于编辑职守有理有据的个性注释:

此生有幸,与书结缘。书,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书为伴,与学者交往,与读者相连,从事了一种使我终生仰赖于书、坚持不断学习的崇高职业——编辑。著作者的书稿,是我工作、学习乃至心灵交流的载体。读懂它,理解它,并消化吸收,再经一番深化、挖掘与提炼,进而转化为对其精神与信念的感悟与思索。

以下是她对于编辑职守的具体注释。

开阔的心胸与多侧面的兴趣。我们先看她独自以及与人合作责编的部分图书书目。

《张岱年全集》《陈香梅全集》《华罗庚传》《丁玲全集》《大三国演记》《吴祖光选集》《新凤霞回忆文丛》《新中国从这里走来》《可爱的河北》《父亲手记》《青年知识手册》……这些书,涉及哲学、政治、历史、文学、艺术、地理、文化诸方面,略有一点出版知识的都知道,它们是分别为几个类的,可以隶属于几家出版社的。

审读稿件中的锦上添花、诊脉延医与自我再造。

编辑审读稿件过程中,有时能突出感到,某些稿件可以给予自己相当渊深的教益,而这些教益又是可以分别为不同类型的。牛素琴审读近400万字的《张岱年全集》书稿深深感到,既付出多多更收获多多。她和另一位责编不但主动将年已87岁的张老散放的文字复印、剪贴、抄写、列序,还要将引文同《诸子集成》《史记》《汉书》《国语》《张子正蒙注》《读通鉴论》《读四书大全说》《二程集》《张载集》等六七十种典籍中所对应的繁体汉字相对照,有时也带着书稿找著者当面敲定,以免一处作虚而万人传实。

工作中常常“一会儿翻这本,一会儿查那本。翻阅着这些久违了的繁体竖排本典籍,心中有种异样的滋味,只怨自己读书太少,学问太浅。由此而生出一种感激之情,感激著者给了我一个见识千古哲人的机会。”核查的结果是订正了几百处错别字及不规范用字。这样说当然不是对著者不尊重,而是对于历史典籍本身、经典作家本人、广大读者以及审读者自己负历史的责任。前辈作家选用字词习惯以《辞源》和更其古老的辞书为准则,这些书不像后来的辞书分别过细,也是他们的文字会出现当下认为不规范用字的原因之一。

牛素琴对于不同学养不同造诣不同层级的著者都表现了热忱沟通、主动解难、理解尊重,以及由此种种产生的敬畏和珍惜编辑职守的情怀,成书之后又不惜时间和精力加以推介。她对于张岱年、华罗庚诸先生一再表达敬仰和怀念,华老猝死日本后她还再次来到华老家中,将带着墨香的《华罗庚传》摆在他的遗像前,对之深深地三鞠躬……都是令编辑同仁有所思悟的。

《追求完美》和《编辑工作,一个让我学而不倦的职业》值得细读。牛素琴谈到,“无论作者名气多大、水平多高,其书稿都无一例外地需要编辑精心做好案头工作。编辑名家书稿并非如有人所想象的那样不费力气。名家书稿同样存在着难易程度的差别。但若有一个高标准、高境界的追求,使编辑质量达到完美的程度,再省劲儿的书稿也需花费较大的精力。”可以认为此为最重要的编辑体会,对此我深有同感。

我退休前每个月要审读数百件稿子并选定其中2-5%留作《散文》月刊备用。多数大家名家乐意与编辑沟通,编辑作出某个侧面的质疑他能平静地听闻,也会将一个语词之多种面相加以详说,彼此即进入学术切磋;而某些并非大家的“名家”却比较看重那个“名”因而多方辩护,实际上是坚持错失,编辑便好意地以“拒用”帮他维护了“名”。

该书引述季羡林先生的话:“我们写文章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引文不一定查原书,靠脑子里面记的,结果呢,里边就有问题……河北人民出版社能够费那么大的时间,那么大的力量一一核对,这对我们读者是非常负责的。”见出季老光明磊落、实事求是的人品,自然不是所有著作者都能深心认同的。季老曾同我谈一些学术题目,谈编刊,往往几句过后即进入人类精神普遍性,的确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人到那个高度自然要习惯地谈那个高度的问题,一点不费力,一点不勉强,仿佛平常人在他的高度谈平常的事项一样。

牛素琴说她审读书稿对著者“生出一种感激之情”,并非虚言。像张岱年、汤一介、华罗庚这些卓越的学人和思想者,他们的治学路径之一是一生都在追溯源头,寻检出人类精神大世界中一条适合于自己的路径而后由之去求普遍性。而识力与他们相差不太多的编辑于审读中顺着著者的思路或且发现了幽微的小径来到人类精神之源——几乎哪个学人都希望把自己导入普遍性,何以故?因为所谓举一反三,所谓触类旁通,都须以进入普遍性为前提,你在普遍性那个大境界争取到了位子,你就开始自由了!

普遍性仿佛江河源头,既是源头就不会只通向一条河!人到了那境地自己也随之高了,宽展了。当然不是久久停留在源头上,而是必须慎选一条自己入眼入心的支流,选对了支流就叫有路可走,而支流也会反哺源头!编辑者虽是傍了大款——“傍”当代圣哲的“大款”来的,多少省了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辛苦,不过总是来了,而源头本身并不因我们到得晚就轻蔑我们。为什么不“生出一种感激之情”呢?

牛素琴用语爽快,新警,醒豁,年轻,切合实际,笔墨未与岁华同老,书面语跟说话似的随意,不求过度蕴藉,便于潜入更多读者心灵。毕竟经过了长时间正规语言文学磨砺,中文底子厚实,遇有适合发挥当行看家本领的节口她并不放过,便蓄意心织笔耕,托词舒眺,含思宛转,流通精神,其文字气格属温润丰赡,而非硬瘦凛冽的一路。她又将曾经责编的一本书错字超标公之于众,“成为我永远的疤痕”,这叫坦荡吧。

《旖旎岁月伴书香》仅只10多万字,要说的定然很多,省却了。对于优秀文化的发扬,对于人的关注,对于编辑工作及其连带而出的系列往事,她是动了心的。一本书仿如一张网子,许多作家、学者、编辑者,乃至学者的前辈、著者的至亲,林林总总,星罗棋布在这张网子上,托举起一个袖珍的星系。

这是一位资深老编辑的郑重留言,也是一纸陈情表,总会有人伸手接住的吧?侥幸从战场回到民间的老兵,发迹也罢悲怆也好,往往都是依旧将破得不能再补的士兵背心贴肉穿着,此为告别之难。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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