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Feng Jicai

冯骥才

我是妥妥 的“斜 杠 青 年”

他说

我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将近二十年,换了三种职业。先是专业篮球运动员(故此我常说自己是运动员出身),而后改为从事绘画,近两年终日捏着笔杆,开始了文学生涯。这好比职业上的“三级跳”,而每一跳都跨进一个全新的领域。这三种职业又都是我热爱的。有人对我的经历饶有兴趣,问我怎么从“打球”跳到“画画”,又从“画画”跳到“文学创作”上来的?

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篮球

高中毕业后,我进了天津篮球队。当时担任天津队教练的是著名前锋张栋材。张栋材任教,很欣赏日本的“大松博文训练法”,即超强度训练法,同时又极力强调“要用脑袋打球”。这一点,我的体会又深又有趣。          

记得一次和山东队比赛。对方有个后卫,个子小,非常机灵。他善于用“阴招”。当你抢篮板球时,他就悄悄用手指夹住你的短裤边儿,这就能制住你了,让你不敢弹跳。就这样,我好几次被他这个小个子“摘了帽”,抢走了球。观众当然不知道我的“苦衷”,大声喊:“11号傻大个儿,下去!”张教练就把我换了下来。  下来之后,我对张教练说: “这不怨我,他用手捏我的裤子边儿,我怎么跳?”没想到张教练反而斥责我说:“你的脑袋呢?想办法去!什么时候有了办法,什么时候再上场。”     

人的聪明一半是给逼出来的。很快,我就有了办法。我跑到游泳队借了条游泳裤,黑色的,很紧。我把这游泳裤穿上,外边再套上运动短裤,并且故意将腰带弄松。上场之后,我不但不躲避那小个子,反而去靠近他,紧贴他。当再次抢篮板球时,他又用手指夹住我裤边儿,我猛地向上一蹿,短裤被他一直拉到脚脖子上。全场先是一惊,随即大笑,那个小个子自然被罚下了。         

比赛后,张教练说:“我早看到他扯你短裤了,我换下你,就是让你想办法。打球主要是用脑袋。有人说,咱们是体力劳动者,其实咱们也是脑力劳动者。”          

尽管后来我离开了体坛,走上文坛,但他的那些话,那些思想与智慧,是不能忘记的。

选自《难忘的篮球教练》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绘画

我虽然渴望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球手,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抛不开书和画。每当周末休假,我就急急渴渴跑回家,脚上穿着球鞋,一双胳膊就架在书桌上,画上整整一天。在我那运动队宿舍床位的枕边,总堆着书。那时球队正采用日本名教练大松博文的大运动量训练。晚间,同屋的经过一天紧张训练的队员们都酣睡了,我却捧着一本书,对那些跃动着动人形象的、富于魔力的文学,极力张开疲乏的眼皮。这时,我已隐隐地感到,打球还不是我最终选定的职业;好像一只暂时小憩花枝上的鸟儿,花儿虽美,香气扑鼻,却还不是它的归宿。

在一场比赛中,我受了伤,离开了球队。这一下,我就跳进了十分喜爱的、渴望已久的绘画中来了。这便是我的第二“跳”。

开始,我在一个画社,从事古画仿制工作。我当初学画时,入手宋代的北宋画法。我摹制的画,大多是宋代画家范宽、刘松年、马远、夏圭等人的作品。由于我对风俗画抱有兴趣,也刻意于酷肖地临摹苏汉臣的《货郎图》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时我对艺术的兴趣就广泛展开了。我深深所喜爱的古今中外的名著和名画,一口气是数不尽的。曾有一段时间,我致力于考察本地的民间艺术的渊源和历史,如风筝、泥塑、砖刻、年画等等。那时,我的桌上和柜顶便站满了从市郊和外县征集来的泥人泥马。这使我的兴趣深入到对地方风俗和地方史的研究上。我把这些随时得到的体会写成一些小文章,开始在本市的报纸上发表。当一个青年看到自己用心血铸成的文字出现在报刊上,他不仅会得来喜悦、动力和自信,从此笔杆也就要牢牢握在他的手里,不再容易抛掉。

选自《我的“三级跳”》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文学

“文化大革命”到来之前,我才20多岁。我决心把一生的时光,都溶进调色盘里。那雨中的船、枝上的鸟、泥土中的小花小草、薄暮冥冥中一张张模糊而有生气的脸,把我牢牢地固定在画架前,再也没有想到与它分开。

然而,1966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动乱就像从天而降的重锤,把我的世界砸得粉碎。于是,往日那些山光水色、鸟语花香,美梦一般流散了。

一夜之间,千万人的命运发生骤变;千万个家庭演出了在书本里都不曾见过的怪诞离奇的悲剧。那时在海河边有个地方叫挂甲寺,经常会发现有投河自尽的人。有老者、有青年、有腰间捆着婴儿一同殉难的妇女。每当看到这些下狠心毁掉自己的人时,我的心都会颤栗,心想他们必有许多隐忍在心、难以抗拒的苦痛。于是我便不自觉地虚构起他们生前的故事。我平日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万千感受也都自然而然地向虚构的故事中聚拥而来。开始,我只是把这些故事讲给至亲好友们听。为了安全,我把故事中的人物、地点、社会背景全换成外国的,当做一个个旧的外国小说或电影故事。我以讲故事来排遣郁结心中的情感。

一个夜晚,外边刮着冷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突然跑到我家来。他不等我说什么,便一口气讲了他长长一段奇特的遭遇。我听着,流下泪,夹在手指间的烟卷灭了也不知道。他讲完了,忽然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问我:“你说,将来的人会不会知道咱们这种生活?这种处境?你说,现在有没有人把这些事写下来?可是那就得冒着生命的危险呀!不过,这对于将来的人该是多么有价值啊!”我们都沉默了。我俩都顺着他这番话思索下去……从此,我便产生了动笔写的念头。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偷偷写起来,只要有人叩门,我立即停笔,并把写了字的纸东藏西掖,尽管是片言只语,但是这片言只语要是被人发现,就会毁了自己,甚至家破人亡,不堪设想。后来写得多了,我就把这些写好的东西埋藏在院子的砖块下边、塞在楼板缝里,或者一层层粘起来,外边糊上宣传画片作为掩蔽,以便将来有用时拿温水泡了再一张张揭出来……但藏东西的人总觉得什么地方都不稳妥。一度,我把这些稿子卷成卷儿,塞进自行车的横梁管儿里。这车白天就放在单位里,单位整天闹着互相查找“敌情线索”。我总觉得会有人猛扑过去从车管儿里把稿子掏出来。不安整天折磨着我。

终于有一天,我把稿子悄悄弄出来,用火点着烧了。心里立刻平静下来,跟着而来的却是茫然和沮丧。

以后,我一旦有了抑制不住的写的冲动时,便随写随撕碎,扔在厕所里冲掉;有时写好了,轻轻读给自己听,读到自己也受感动时便再重读几遍,最后却只能恋恋不舍地投进火炉里。当辗转的火舌把一张张浸着心血的纸舔成薄薄的余灰时,我的心仿佛被灼热的火舌刺穿了。写了不能发表,又不能给任何人看,还收留不住,有什么用?多么傻气的做法!多么愚蠢的冲动!多么无望的希望!

但是我必须从自己身上寻找力量充实自己。我发现,我是有良心的,我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我是悄悄地为祖国的将来做一点点事呀!这样,我便再不毁掉自己笔下的每一张纸了。我下了决心,我干我的——不管将来如何,不管光明多么遥远,不管路途中间会多么艰辛和寂寞,会有多大的阻碍,会出现怎样意外的变故。

现在回想起来,这便是我走向文学之路最初的脚步了。

选自《命运的驱使》

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书法

墨是我的心灵器具。我不为书法而写,只为心灵而书。我的书法亦我的写作。还有一半是对笔墨美的崇尚。

故而,我从不临帖。但我读帖。我把古人当做崇高的朋友。我在与他们的神交之中,细品他们的品格、气质与精神。我不会照猫画虎地去"克隆"他们的一招一式。我以被人看出我师从何处为羞,我的书法只听命于我的精神情感。

倘有朋友约我书法,我不会提笔就写,立等就取。心无美文,情无所至,不会动笔。故而只是记住此事,慢慢等待内心的潮汐。倘若潮水忽来,笔墨随之卷之,则必有一副得意的书法赠予友人。

我把书法作为一己的心灵生活。故而,不喜欢别人的逼迫与勉强,不喜欢书写那种无关痛痒的名人留言;更不喜欢当众挥毫表演,似有江湖卖艺的感觉。

我不会天天不停地写,甚至一连写上三幅就会感到厌倦。我喜欢与书法的关系是一种不期而遇的邂逅.那一瞬,我们彼此都会惊奇,充满新鲜与兴奋。笔与墨,一边让我熟悉,一边给我意外。只有此时,我才感到笔墨也是有生命的。笔墨的性格是一半顺从,一半逆反;一半清醒,一半烂醉。我们的艺术创造,不是一半来自于笔墨的自我发挥吗?

选自《我的书法生活》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我是妥妥的“斜杠青年”

民间保护

不是说我曾经为周庄做过什么努力——我并没为周庄花一分钱的力气,倒是在周庄遇到的事令当时的我惊讶地看到,在经济生活的转型中,我们的精神家园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无声地松垮了。一个看不见的时代性的文化危机深深的触动并击醒了我。使我的关注点移到这非同寻常的事情上来。由此,才有了三个月后,我在宁波为了保护贺秘监祠的第一次真正的卖画捐款。

我的文化保护是从周庄为起点的。从周庄思考,从周庄行动。

选自《为周庄卖画》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冯骥才,1942年生于天津,作家、画家,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天津大学教授、中国小说学会名誉会长等职。代表作有《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莲》《珍珠鸟》等,他的作品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作品近年投身民间文化和传统村落抢救等工作,并著有相关理论、随笔,并主编大型文献丛书多种。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冯骥才散文精选:灵感忽至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7月即将隆重推出冯骥才作品,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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