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静绿:忙忙的,看见黛玉还是停下来,耽搁了大量时间,难怪父亲打他前算总账,也有这么一笔。】,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乔治桑:除了你,谁能令颦儿哭?】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静绿:每次看到这三字,我都莫名欢喜。】【秉蘭:情不自禁。】抬起手来替他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秉蘭:情到深处, 不顾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陆离:知错即改。不再任性了。】【素约:以前错了也自悔,但是无就他之理,现在变了,有就他之理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秉蘭:也是情不自禁。】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乔治桑:不许宝玉动手动脚,自己动手便无妨。此刻画面温馨甜美,二玉情深溢于言表。】【陆离:二玉言行举动只关情。】【静绿:若是弹幕,此时应该满屏都是“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秉蘭:此回一番姐姐妙论是虚陪, 两番情不自禁是实写。】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乔治桑:你放心!】【陆离:含蓄之美。比今人的更动听。】【静绿:宝黛之间最重要的三个字。没有之一。】【秉蘭:层层写来, 逼出 “放心” 两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乔治桑:就是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乔治桑:都是心。】【秉蘭:若真放了心, 便无“情”一字。】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秉蘭:如雾如电, 如梦幻泡影。】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陆离:四目相对,如观肺腑,茫然,煎心。】【静绿:全书大关节。】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秉蘭:不可言, 不可语。】【乔治桑:掏心掏肺地表白了,这下放心了。】【静绿:以前宝黛分开,大多是宝玉有事先走,这一次,却让黛玉先行,最关键的内容已出,后面的何须说何必说。】
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素约:扇来了,宝钗要来了。】赶来送与他,忽抬头见了林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 【陆离:宝玉因为黛玉经常出神,痴病古今罕有,超出常人理解的范围。】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静绿:全书里唯一一段大胆直白的情话,可惜林妹妹没有听到。】【秉蘭:诉错衷心, 天意弄人。】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乔治桑:曹公笔锋一转,令人喷饭!】【静绿:袭人遇到宝玉出问题,第一反应都是自己如何如何。挨打时最为明显。】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陆离:绝秘心事被袭人得知,宝玉的反映是羞得满面紫涨。可见他从没拿袭人当成是心腹。】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乔治桑:袭卿深谙不才之事。】【陆离:以己之心度别人之腹。】令人可惊可畏。【秉蘭:此段可畏。为林妹妹悬心。】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陆离:袭人哭什么?终于清楚知道宝玉的心里其实没有她。】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乔治桑:袭人也知丑祸。】正裁疑间,【乔治桑:一个丫鬟,却暗度对主子如何处治,裁决,真正是大“贤”。此人之裁疑,必有落实处,从此,怡红院不宁矣。】【陆离:袭人虽是丫鬟,能量不可小觑。】忽有宝钗【素约:扇来钗来。】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静绿:都是编借口的高手。】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乔治桑:宝玉成了螃蟹,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静绿:你俩到底还是生分了。】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静绿:可笑政老的口碑。连宝钗都如此说。】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乔治桑:你这个客有意思,饶有热毒,不在家凉快着,还要在大毒日头地下走动。】【陆离:乔所言极是。】袭人笑道:“倒是你说说罢。”
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素约:啥都要打听,真关心“你们家”。】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素约:隔墙有耳,防止别的宝钗偷听。】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素约:听得是真多。】,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静绿:也是所谓“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贾王史薛,史家早已衰败。】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乔治桑:宝钗口中补出湘云家事,省却多少笔墨。】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静绿:宝玉习惯性动作,袭人也学来了。学的了宝玉的皮毛,学不得精髓。】,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打的粗,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他了。”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秉蘭:一笔写三人, 为湘云叹!】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素约:晴雯才是手工最好的,奇怪始终不提晴雯。】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乔治桑:因为宝玉,宝钗自荐。】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乔治桑:偏是闲中有忙,穿插无痕。】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乔治桑:金钏之死,乃宝玉之孽。】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素约:死也不出这里。都是被迫离府,金钏跳井,晴雯惨死,袭人另栖。鲁迅说“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那么另栖者自是不当作羞辱了。】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乔治桑: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素约:注意,袭人清清楚楚知道金钏跳井一事,她在进言王夫人时却装着说不知道。】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陆离:王夫人正是不自在时候,宝钗为什么不躲是非了?忙过来安慰王夫人,带着投机取巧的性质。】这里袭人回去不提。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乔治桑:夫人不说,宝钗就不提。】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静绿:心中所想,必有此问。】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
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乔治桑:吃斋念佛之人,善,只在嘴上,心里无善。】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陆离:王夫人扯谎。】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乔治桑:都是糊涂人。】也不为可惜。【乔治桑:宝钗说死了不可惜。】”【陆离:别人的鲜活生命,而是又是一个丫鬟的,宝钗不甚在意。】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乔治桑:在宝钗的眼里,主仆之情仅值几两银子也就尽了,冷香丸食用过量之故。】【静绿:宝钗冷面冷心。不过,此时,也很难有其它种劝法。】【素约:在人命问题上,宝钗跟他兄长薛大爷是一样的,不过多费几两银子而已,没有不了的事。】
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静绿:与问宝钗那句““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对看,双标。】,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乔治桑:如此豪族,只单单林姑娘有新衣服,也是奇文。】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陆离:虚伪。】”口里说着,不觉泪下。【静绿:是心疼金钏,还是担心自己造孽?】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乔治桑:是宝钗的豁达处。】【陆离:这次安慰没白来,于各方面都照应周到了。】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素约:前面是袭人进行钗黛对比,宝钗获五星好评,黛玉差评。这里是王夫人第一次钗黛对比,结论看样子跟袭人一样。】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静绿:一字记之曰“瞒”。不独要瞒宝钗,还要瞒所有人。后文贾环给王夫人下烂药,正看准此处。】。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王夫人将他母亲叫来拿了去。再看下回便知。
①此诗见于汤显祖《玉茗堂诗》之九,题《江中见月怀达公》。“却”原作“恰”。
声明:公众号原创标识,只针对批注部分,正文图片选自网络。本篇校文选自《红楼梦脂评汇校本》,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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