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恩师吴丈蜀□赵辉廷

金鞭幽窅地,

廿里听溪声。

一步一观景,

千峰千造形。

山环狮寨险,

水绕四门清。

终识桃源路,

今朝到武陵。

这是吴丈蜀先生第三次游览武陵源之后创作的一首五律:《金鞭溪吟》。先生祖藉四川泸州人,当代著名学者、诗人、独树一帜的书法大家,在古曲诗词格律研究方面卓有成就,曾任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二届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等职。

我自幼至长,承蒙师慢灌硬塞,渐渐对写字滋生兴趣,尔后追爱书法,始终没有放弃,几尽痴迷,个中原由,一两句话也说不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的字越写越熟,但格调不高,尤其是不知道怎样用笔。一动笔,使尽招数在纸上揉来扫去,看不到笔法的细腻生动,看不到线条的内在骨力,痴呆虚弱。也曾几次将自己满意的作品悄悄寄送参加省级展览,妄想中榜,但都泥牛入海;也曾写信向长沙的几位知名书家前辈求教,均无半字回信。此时,傍徨,纠结,苦闷,找不到前行的路。后来才知道,我的书法已走进了一条死廊子,若不回头,没有一点出息。君不知,时值1984年,我已33岁,若换个地方,有个好老师,走一条正路,加上勤奋与悟性,早已是响当当的青年书家。

1983年11月,我主动申请要求调到索溪峪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常人不理解,离开“金窝”县委宣传部,远去“蛮荒”之地。恰恰是自己的这一主动,才给自己创造了结识先生的机遇,使自己追求书法艺术之路步入法轨。

1985年4月间,省委接待处肖根如处长派专车将著名画家娄师白先生及夫人一行四人从长沙送来索溪峪,还带来一封信,信中大意是,说娄师白先生是我国著名画家,又是湖南人,他应省政府邀请,回湘采风,现来索溪峪,请接待好,万万不可怠慢。娄先生一行安排住在刚竣工不久的叶家岗绿喁山庄。

娄师白先生,我早有耳闻,是国画一代宗师齐白石的弟子,故名“师白”,北京画院专职画家。我求师心切,见娄先生为人平和随意,就没有顾忌。第二天下午,我陪他们从十里画廊一回到山庄,便向他说了我的想法,肯请他为我学习书法指教一二。娄先生一听说我要向他请教,马上回答说:“我的字写得不行,你找吴老去,他是大书法家!”我一听说吴丈蜀先生是大书法家,喜之不胜。可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也从来没听人说过,既然娄先生如此肯定,我想不会错,一定不能错过这次绝好的机会,但不知吴丈蜀先生的性情如何,好不好打交道。第三天下午,游览西海、南天门返回,已近4点,我怀着惶恐的心情,将早已准备好的四件书法习作卷成一筒,轻手轻脚地走进吴老的客房,向先生说明来意,可先生对我看了一眼后,再也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木木的。好半天,房里鸦雀无声,我走还是不走,那情景十分尴尬。这时,先生夫人金老师见情景不对,赶忙打个圆媥,说:“小赵,今天吴老爬山累了,你把作品先放在这里,明天看了再说,好不好?”听金老师这么一说,我放下作品立马转身退出,脸上像火烧,心里还挺嗵挺嗵跳,恨不得从绿喁山庄的后门一脑扎下悬崖去。

过后一想,不行,这样的良师几十年难遇到,机不可失,更何况再过一天他们就要离开索溪峪,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遇到这样的“贵人”。我心不甘。我想,昨日先生摆出那副傲式,情由可原,因为他对我也不知底细,是孺子可教或不可教者?或是想趁接待之机“揩油”,甚或往后借名邀宠?所以不敢贸然应允。不管先生怎么想,我心虔诚,求教是真。第四天下午,我又硬着头皮走进吴老的房间,毕恭毕敬地站着,手置胸前,不说任何话。先生明知我的来意,脸上仍不见笑,也没有说话。此刻,屋内的空气凝重,令人紧张。但我两眼真诚地望着先生。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先生突然蹦出一句话:“你的字我看了。我问你,你是就想当书法家还是想把字写好啊?”见先生这么问,我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小时候秉承父辈们常挂在嘴上“养儿不读书,不如喂头猪”、“养儿不学艺,不如喂只鸡”、“字是人的脸,是当门锤”的衷言陈述给先生听,然后讲自己是真的想把字写好,只是苦于湘西落后,到处买不到字帖,也找不到懂书法的老师,心中迷茫,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所以这次幸遇先生,万望为我指出一条路。

先生听我说完之后,脸上终于由阴转晴,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真的想把字写好,那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要与你现在写的这些东西一刀两断,从零开始!”先生的话简单、明了,却掷地有声。然后,他简要地讲述了中国汉字的发展脉络,建议我先临习汉代隶书,说真正把汉隶学好写到家了,以后再去学魏碑、唐楷就容易多了。为什么要先学汉隶?是因为汉隶的结字造形与用笔相对于魏碑、唐楷,它结字、点画生动活泼,可使初学者情绪常处于一种活跃状态,不拘谨,能引起兴趣,不像学楷书那样,一开始就危襟正坐,令初学者望而生威,产生高不可攀、难学甚至不想学的心理。

他还着重批评了当时一些自诩“著名书家”的中青年人,传统的东西还没学到手,就张牙舞爪起来,到处招摇过市,大吹大擂,这有辱中国书法。先生也直言不讳地批评了我写的那些所谓“书法作品”,说从中看不到一点“祖宗”的影子。无本之木,难成大树,无源之水,难以成正大气象。先生主张学习书法,以看帖、读帖、背帖为主,以悟为本。

这是我34岁时,第一次聆听一位真正的书法家的书法启蒙教育课,如雷贯耳。。尽管我走了很长一段冤枉路,但终于找到了迈向正路的起点。否则,我还将行走在一条错误的泥泞路上,无法自拔。

这是我书法人生中一次质的飞跃。

从这一年起,我先后四次去武汉吴老家中看望先生及夫人,有机会认识了鄂中著名画家鲁慕迅先生,对先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先生历经坎坷,1978年才恢复工作。其性情耿直清倔,字如其人。书法风貌独特,用笔迟重,点画浑厚,行笔如屈铁折钗,骨气深隐,而运笔自如,顿挫有致,落笔如金刚杵。结字内敛而凝重,章法疏朗而紧结。貌似天真,却格高趣清。有人誉之为“童体”,在当代书坛独树一帜。四年之后,先生又一次造访武陵源,我又单独陪他游览白虎堂、黑槽峪等尚未开发的景区景点,先生留下了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章。

我能与先生相遇相识,是上天安排,更是一生之幸。

机遇可遇不可求。感谢索溪峪,感谢武陵源,更要感谢自己当年那次要求调离县城的无悔决定,以及一颗永不放弃书法艺术追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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