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贾母安排的两场音乐演奏会，产生强烈的感染力

陈能雄/文

贾母一生荣华富贵，从一个千金小姐到豪门贵妇，再从一品诰命夫人到贾府最高掌权人，她身上有着贵族血统、大家风范，懂得发现美，创造美，把生活过得既优雅又有品味。比如贾母看到潇湘馆长满翠竹，命人把窗纱换成红色的霞影纱，她说秋爽斋的梧桐枝干细了些，评价蘅芜苑卧室过于素净，给薛宝钗提了一些装扮居室的建议。这些都显示贾母见多识广，有着很高的审美能力，对园林布局和房屋摆设有着独到的见解。

另外，贾母在戏曲音乐方面的审美鉴赏能力也挺高，她知道在什么氛围中适合演奏什么歌曲，在什么平台弹奏乐曲效果更佳，由她安排的两场音乐演奏会，产生了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让在场的人都陶醉其中。贾母携刘姥姥等人游赏大观园，隐隐中听到一阵鼓乐之声随风飘来，一问才知道是梨香院的十二女伶在演练乐器吹打。贾母游兴正佳，她一向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一方面是自己想欣赏乐曲，另一方面是体恤女孩们每日排练戏曲过于劳累，让她们顺便逛一下园子。

那么，舞台摆在什么地方最好呢？在这一点上，贾母显示了她的过人之处，她说：“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女伶们来到藕香榭，弹奏起优美的音乐，在文中有一段文字专门描写音乐的妙处：“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大家都沉醉在悠扬悦耳的音乐当中，有的闭目养神，侧耳倾听，有的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用手轻敲着桌子，有的内心随乐声一起飞翔……

一场乐曲演奏会到底好不好，不在于演奏之人是不是大牌的音乐家，也不在于乐曲格调的高低，而在于它是否感染到在场的听众，让他们产生心灵共鸣。我们且来看下在场听曲的人有什么反应：贾宝玉听了心情舒畅，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向稳重端庄的王夫人也被乐声调动起兴致，她命人换一壶暖酒，要一边喝酒一边听曲子；而刘姥姥则心花怒放，居然忘情地跟随音乐的节奏手舞足蹈起来。对于刘姥姥的样子，林黛玉用了一句话来形容：“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此话虽有戏谑刘姥姥之意，也显示音乐的魅力，它能使刘姥姥这样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婆感受到乐声之美，能让鸟兽都随乐起舞。

其音乐感染力，固然是女伶们弹奏技术精湛，同时也离不开贾母的巧妙安排。贾母这个安排极为妥当，一是不用费事去临时搭建戏台；二是藕香榭依水而建，宽阔敞亮，贾母等人看着水眼睛也清亮；三是乐声从水面飘来，愈发清亮悦耳。我前年到西塘古镇游玩时，景区里有一个水上戏台，演员们在戏台上奏乐唱曲，乐声在水面巷里萦绕飘荡，引来不少游客驻足倾听。水上戏台与音乐大厅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神韵。可见，贾母很会选择演奏乐曲的地点，还有就是她知道在这种静谧凉爽的环境里，适合弹奏箫笛，倘若是上演她平时所喜爱的《西游记》等热闹戏，又或是《刘二当衣》这样插科打诨的戏曲，就会破坏良好的气氛。

再来看一下贾母另一次安排的演奏会，其产生的艺术感染力更加强烈，让整个大观园的生灵都为之沉醉。有一年中秋夜，贾母和大家在凸碧堂赏月，她感慨今年参加宴会的人比往年少了，而开心果王熙凤又病倒了，她顿时觉得冷清了不少。此时，月朗中天，清风徐徐，贾母强打起精神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大家听说贾母想听乐曲，赶忙把打十番的女孩子叫到跟前，“十番”是一种打击乐和吹奏乐结合的交响乐，乐曲明快热烈。而贾母觉得在这风月双清的好景里，不适宜过于激扬杂乱的乐声，只留下几个吹笛的女孩，她说：“音乐多了，反失了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吹起来就够了。”

女孩坐在桂花树下轻轻吹起了笛声，悠扬悦耳，笛声与清风明月连成一片，感觉月空更加清净空旷。笛声犹如清水洗去人们心中的尘埃和烦恼，心灵渐渐平静下来，在座的人都在细细地欣赏着笛声。第一遍笛声吹罢，大家缓过神来，都纷纷夸贾母的睿智。贾母又提议吹笛的女孩选那种慢节奏曲谱吹奏。于是，笛声变得轻缓缠绵，平添了一丝清凉之意，越来越走心，大家心中不免浮起一丝伤感。一首曲子不论是让听众产生喜悦之情，还是滋生几缕愁绪，都算是成功的乐曲演奏，因为它触动了人们心中柔软的心弦。

这一晚的笛声飘扬于月空之中，萦绕于大观园的山水草木之间，让人想到了李白的诗句：“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贾家的人原籍在金陵、姑苏等地，很多人听到这笛声都会想起遥远的家乡，还有那温馨的往事。这笛声催生出林黛玉、史湘云的诗情画意，她们行走在凹晶馆边上，耳边是从山上传下来的悠悠笛韵，心中是流淌而出的诗句。林黛玉说：“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们的兴趣了。”两人在月光笛声中才思飞扬，互相吟诗联句，佳句频频。

这笛声还惊动了大观园中另外一位飘逸出尘的才女，那就是栊翠庵中的妙玉。她循着笛音来到水池边，静静地赏月听曲，笛声也让她诗兴大发，她在林黛玉的“冷月葬花魂”之后续写了二十六句诗，词工句丽，令林黛玉、史湘云大为赞叹。如果没有贾母安排的这场演奏会，就没有林黛玉、史湘云、妙玉合作的一篇长诗。贾母年老体衰后，把贾府中的事务交代给王夫人、王熙凤去管理，平常府中摆宴唱戏的事都由凤姐去安排。而王熙凤外才有余，内才欠缺，从贾母安排的这两场音乐演奏会所产生出感染力，就可看出王熙凤的综合修养不及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