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图》疑为明清假画

传为北宋王希孟所做的青绿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在故宫开展后, 八方客来,观者如堵。有媒体报道称,人数多时,需要排队3个小时。然而,《千里江山图》很可能是晚明或者清初的一幅伪托宋人之作,通俗地说可能是一幅假画。

《千里江山图》的作者,传为北宋时青年画家王希孟。从史料上看,围绕王希孟的叙述,疑点重重。

疑点1:画家王希孟:没有任何资料传世

人们对王希孟的了解,只能依靠《千里江山图》上蔡京的题跋:“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载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王希孟和他的《千里江山图》有如神龙,一直隐藏在云雾里。直到清代,学者、鉴古家宋牧仲才在一首论画的诗中提到了王希孟:“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进得一图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

在蔡京的题跋上,并未指出“希孟”姓王,史料也没有此公的任何记载,宋牧仲从哪里考证出此“希孟”姓王的,他自己并未明言,我们也无从猜测。也许他知道人们会对他的诗产生若干疑问,因此自注云:“希孟天资高妙,得徽宗秘传,经年设色山水一卷进御。未几死,年二十余。”显而易见,这条“注”,也大体基于蔡京的题跋,并没有表明他的推断出处何在。

宋牧仲,即宋荦(1634年~1714年),字牧仲。康乾朝重臣,官至吏部尚书。宋荦以能鉴古画为傲,自己说:我能在黑夜里通过摩挲书画,通过闻纸和墨的味道,就能知道画的真假。正是因为他的这首诗,《千里江山图》才得以说服清人,进入皇家秘藏。

疑点2:《千里江山图》的传承谱系十分脆弱

画卷后只有宋代蔡京、元代溥光和尚二跋,钤南宋内府的一方“缉熙殿宝”印,然后就一直杳无踪迹,直到被宋牧仲鉴识,进入皇家,善于在各种古画上题字盖印的乾隆,在此画上钤盖“乾隆御览之宝”,后被《石渠宝笈初编》著录,才完成了此画的整个流传过程。

除了这卷《千里江山图》,还有其他名画的流传谱系也是如此扑朔迷离吗?

从宋到明,没有任何关于画家王希孟的评论以及描述,更没有画谱以及名画收藏鉴识的书中提到此画。就像画家和他的作品从不存在一样。这个流传谱系,是否经得起推敲?

疑点3:"青绿山水"的《千里江山图》与崇尚水墨的北宋山水画格格不入

南北朝时期中国画才产生了明确的绘画色彩理论。南朝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最早提出:“以形写形,以色貌色。”随后,另一个重要的艺术理论家谢赫,整理出了“绘画六法”,给画作涂抹颜色即“随类赋彩”,成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要求。

当时的色彩,并不像今天这样千变万化,主要是与五行理论相匹配的五种色彩。隋唐之际,随着佛教的世俗化,佛教绘画也渐渐流行,佛教绘画以青绿为主的色彩样式,影响了当时的画家,中国绘画的色彩从汉初的黑、红,变为青、绿。

但在唐宋画史上,均没有“青绿山水”这样的称呼。张彦远在其著名的《历代名画录》里,对唐朝的画家作了逐一品评,谈到李思训时,说他“一家五人,并善丹青。”在论及李思训的绘画风格时,也只说“其画山水树石,笔格遒劲,湍濑潺湲,云霞缥缈。”青绿山水的流行,除了佛画的影响之外,也大体展现了唐代中期人们的审美趣味。

青绿山水是典型的工笔重彩,用呈色稳固、经久不变的矿物质石青、石绿为主色,画面青绿相映、富丽堂皇。其主要画法是“勾线填色”。

传为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用精细匀称的铁线勾画出山石树木之形态,线条硬朗且疏密有别。画面设色浓厚,以石青、石绿为主,再用金粉提色,在技法上,把山石罩染数次,呈现出繁茂厚重、金碧辉煌的景象,极具装饰效果。

“青绿为质,金碧为纹”,是对李思训父子一派画作的理论描述。但到了唐未五代和宋初,“青绿趣味”已经被士大夫画家所鄙夷,称之为“匠俗之作”。

《新京报》在报道人们争相奔赴故宫观览《千里江山图》时说:“青绿山水在唐代李思训父子那里达到高峰后,其主流地位便逐渐被以水墨为主的画风所取代,而其发展也趋于停滞。青绿山水画自唐代李昭道以后,处于绝迹的边缘,不仅作品罕见,就连文字记载也只是星星点点,这个先前曾一统天下的山水画形式,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它的主流地位。

因此在未见多少脉络的情况下,重彩青绿的《千里江山图》出现在饱浸着水墨情调的北宋山水画坛上也算是一个特例。可惜,《新京报》和其记者没有进一步追问:《千里江山图》为什么会逆时代潮流而出现?在崇尚水墨的艺术世界里,突然出现复古的青绿,这样的存在有其必然的合理性吗?

宋代的画评家和收藏家重新定义了画作的标准,“笔迹”“气韵”成了衡量画作优劣的尺子,而颜色花哨、金碧辉煌的的青绿山水,成了劣等画作。张彦远毫不客气地指出:如果一幅画作没有气韵,只有形似,一点儿也看不出画家的笔踪和笔力,只会往画上面涂抹颜色,这真不是什么佳品啊。

或许是有意针对青绿山水,张彦远对有色彩的画作提出了强烈的批评:光有色彩,而没有笔法,这还叫画吗?

宋代的审美趣味,已经从外在“赋彩”,回到大自然的原有旨趣上来。

张彦远说:一草一木,自有其本身动人的绿色,不需要丹青这些外在的色彩强加上来; 云雪飘扬,那种寒冽和洁白,也不是铅粉所能描画出来的; 山不需要施以人工的色彩自然苍翠,凤凰不需要添加人为的描画,天然具有动人的色彩斑斓。因此,只要用墨来表现物象就可以了。如果过于强调颜色,那么物象就背离了它的本真。

至于该收藏哪些画家的画作才是正确的,张彦远也给出了参考名单:一定要有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子的画,才好意思说自己家里有名画收藏。

宋代的画评家和艺术家认为,画作如果仅仅以形似为标准,工于谨细而失于自然、神妙,那实在不能算是优秀的画作。

与欧阳修等倡导的古文运动相呼应,宋初的画坛,也掀起了“画以载道”的浪潮:绘画已经不只是寄托情志的小事,而要与家庭伦理、社会道德、自我操守联系在一起。古文运动反对雕琢华美的骈文,画坛新风反对追求奇巧眩目的艺术观。

因此,强调“用笔”,强调用笔墨来表现物象,“山水既以探求天地之道为旨归,将其形式力求超乎赋彩的巧饰与干扰”,把青绿山水目为不入流的“术画”,是有宋一代的艺术主流。

在这样一种整体的艺术潮流之中,宋徽宗指导一个“画学生”画青绿山水,完成后又赠送给他最倚重的权臣,而后者奉之若珍宝,以溢美之言题跋其上,这样的故事,确实缺乏合理的逻辑性。

犹如一家素菜馆的老板,指导年轻厨师做了一道油腻的红烧肉,端给了一个同样喜欢素菜的食客。这类故事发生的概率到底有多少呢?明代书画造假水平极高

明代中期,江南富户竞相建造园林,然后购求名家书画充斥其间,这种搜求“长物”的雅好,于嘉万年间达到极致。因为需求太多,名画供不应求,造假之风也一时兴盛。造假者手法高明,即便是知名收藏家,也常常被欺骗。从以下两个故事可见一斑:著名书画家文徵明,非常喜欢沈启南的画,曾花800文买了一幅,十分珍爱。顾汝和看到以后,也非常喜欢,恳求文徵明出让给他。但文徵明说什么也不肯割舍,顾汝和到了售卖书画的专诸巷,发现有人在兜售同样的画作,只要700文。于是欣然买了一幅,细打听,原来文徵明所买的那幅,也是他卖出去的。严嵩得势之时,江南知名书画,过半被搜求入严府,有人知道他和其子都喜欢古画,就仿造《清明上河图》进献。严嵩父子自己也是鉴赏家,同时聘请了当时重要的鉴赏家汤裱褙为其鉴定,仍然上了当。后来造假者内讧,说出此事,严嵩才知道手里的画是假的。

由此可见,当时的制假水平之高,已经让专业画家都无从辨识。在当时,几乎没有什么画是不能假造的。为了让假画的流传谱系逼真,没有瑕疵,造假者什么故事都编造得出来,

至此,我们或许可以假设:《千里江山图》的流传故事和王希孟,也是被虚构出来的。

一个聪明的造假者,如果想制造一幅假画,通常会选择一个成名画家,依照其成名画作的风格来仿写,有时,还会创造出这位画家从没画过的画作。由于中国画家一生中画了多少画,在什么时间画的,都缺乏档案文书,因此,托古人之名造假画很容易。造假者为了让假画看上去更像真的,有时还伪造流传谱系,甚至找寻当代收藏家题跋。比如张大千,用多张假造古画蒙骗了同行,还让这些同行在假画上面题跋,以增加画作的可信性。根据《千里江山图》的种种疑点,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千里江山图》很可能是明朝作伪者伪造出来的宋画,甚至更晚些,是清初伪造者们的杰作。

制造这幅假画的逻辑链条是这样的:

首先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让画家在史料上无从查找,而存世画作也仅此一幅,更无从比对。

第一个收藏者选择了蔡京,这样,题跋上的故事才会有相对合理性,尽管疑点多多,也能使这幅画的生产时间确定为宋代。哪怕生产者是一个年轻而无名的画家,也无关紧要。对于后世的造假者来说,只要确定为宋画,就价值千金,目的就达到了。

而蔡京的题跋、李溥光的题跋和南宋内府的藏印,对于伪造者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但造假者太聪明了,这个生产、流传的故事模本太具传奇性,反而暴露出其荒诞不经。

从生产出来到终于被晒在阳光下,《千里江山图》在几百年里,没有让任何知名画家和鉴赏家鉴识过,从没出现在任何书画名录里,没有出现在任何画家或者鉴赏家的笔记里。这样的流传谱系,在中国画史上,几乎是惟一的。

明代尽管古画生意非常好,喜欢古画的文人雅士、富商巨贾非常多,此画也没有从密室走到阳光下。整个明代,是谁收藏了这幅画,根本无从考证,既无题识,更无卷跋,直到清代才横空出世。没有一幅伟大作品,是在问世几百年后才显露真容的。此前几百年,一直寂然无声,恍若不存,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不想评价这幅画的优劣,只是从画作的流传与故事的合理性层面来分析,《千里江山图》极有可能并不是一幅宋画。至于希孟,可能并没有这个人,而是造假者随口杜撰。更不姓王。

为了证明《千里江山图》极有可能是明代的伪托之作,特附上几张宋代李成的画与明代几个代表性画家的画作,相互比较,立刻可以得出《千里江山图》并非宋画的结论。

第一张为《千里江山图》,请注意其陡坡的画法,光洁、陡峭,与传统画法大不相同。

第二张传为李思训之子李昭道的青绿山水。

第三张传为李成的画作。李成的画,树冠是典型的龙爪形,虬曲夸张,树干也多扭曲,以配合树冠的变形。而《千里江山图》的树冠虽有类李成处,但树干则直立挺拔;

第四张为董其昌的著名画作《秋兴八景》,《千里江山图》坡面的画法,与之十分近似,而与唐宋画法相差甚远。

第五张为晚明时张宏的《止园全景》。

《千里江山图》与晚明绘画相比 ,则此画更类明画而非宋画。晚明画的逼真,是受欧洲铜版画的影响。大约明代中期始,大量的欧洲铜版画流入中国,画家们广受其熏染。《千里江山图》就有铜版画影响的痕迹。比如,李成的画,其坡面画法,只是传统的皴法,坡面没有直峭的光洁,而《千里江山图》的坡面画法,已经基本上是铜版画的画法,坡面干净陡斜,不拖泥带水,懂些素描基础的读者,一看就会明白两者间的渊源。从画法的对照来看,《千里江山图》更像晚明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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