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疆拓土话藏书

有人说,我们居住的地球可以分成两个世界,一个是普通的地理世界,另一个是书籍世界。一个人乐此不疲地藏书,就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开疆拓土。

我家拥有二十三个书柜,都带锁和玻璃门,每层搁板放两排书。书柜聚在书房和卧室里,像一串结构相同、字数相等的排比句,大有书香门第的意味。从中学校长职位退休的老丈人,他老家厅堂高挂一副落满时间灰尘的对联,“立德齐今古,藏书教子孙”。2015年底,他莅临我家视察外孙的长势,见客厅兀然又立了六个驼色书柜,感觉他女儿和外孙的生存空间受到强烈挑战。他背着双手,面有愠色:“你买这多书,读得完么?”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在厨房系围裙沏茶的夫人,急忙端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瓷杯,大喊喝茶,救了我的场。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我曾在吉安人民广场华翔书店徘徊,发现奚密的《现代汉诗的另类传统:从边缘出发》。那个身材瘦削爱抽烟带眼镜的书店老板,大概没多少文化,崭新的书三折贱卖,只要六元!我出差路过北京,专程到西单图书大厦搜寻这本书,结果无功而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英国诗人多布森说:“想学习而无书本的人,如同用漏罐打水。”我最珍贵的诗学藏书,要算著名朦胧女诗人舒婷的先生———陈仲义老师的《现代诗创作探微》。上世纪90年代,我从一个乡村小学语文教师的职位借调到一家报纸做副刊编辑。为了表现出色,争取早日转正,我四下求购诗学专著。这本1991年鹭江出版社出版的《现代诗创作探微》,只印了一千本,早已卖空。陈仲义先生见我执意“整本复印”,慷慨地匀我一本。同时他还馈赠我一册《新诗形式设计的美学》,出自台湾著名诗人陈启佑先生之手,脍炙人口的微型小说《永远的蝴蝶》的作者,笔名渡也。当年女友杜氏的二姐从厦门回吉安过年,和我聊起诗歌和鼓浪屿,说起舒婷的一个亲戚就在她们单位,我选了一瓶与吉安南宋诗人文天祥有关的堆花贡酒,通过她辗转千里送到陈仲义先生手里。陈仲义先生立刻复信,在表示谢意的同时,直接批评了我做人的俗套。

到了21世纪,网络书店普及,我的藏书也就进入了互联网时代。我时常在网店键入不同的关键词搜索,一旦发现漏网之鱼,立刻捕捉。有一次,我在网上读到明代李东阳一句话:“言之成章者为文,文之成声者则为诗。诗与文同谓之言,亦各有体,而不相乱。”这句话有如高人空谷传音,对诗与文的辨析极富启发意义。李东阳写的《吉安》一诗太著名,小学生都耳熟能详:“山势西来断,江流北去平。万家深树里,闻是吉州城。”可我的书柜里,没有李东阳的任何书影。我涸泽而渔,将岳麓书社的《李东阳集》全部买下来,一行一行,细细过筛,终于筛到这句惊心动魄的话。

金人元好问说:“文章天下之难事,其法度杂见于百家之书。”由于对写作理论刨根问底的缘故,我喜欢徘徊在古代书籍,遍搜历代文章秘密。复旦大学出版社十卷本《历代文话》,收录了历代文论专著一百四十三种,光看书目就让人眼热心跳:《文辨》《文说》《文脉》《文评》《文诀》《作义要诀》《文法心传》《读书作文谱》……江苏凤凰出版社又出了三卷本《历代文话续编》。这些书籍静静地睡在我的书柜里,可以生长出无数思想和智慧的利息。

诗人爱默生说:“一个人要善于读书,必须是一个发明家。”我发明了一种“一鱼两吃”的秦氏读书法:除了书的内容,琳琅满目的图书封面又成为我做书籍设计的绝佳样本。我珍藏了一套《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编译,2012年1月第6次印刷。全书两箱二十册,重三十二公斤。封面采用进口仿羊皮装帧,立体覆金,代表了当代中国图书出版制作的最高水平。唐人吕岩诗云:“修生一路就中难,迷者徒将万卷看。”很多朋友来我家,对书的数量感到吃惊,都要问我家老丈人相同的问题。关于读书的困惑,古今中外早就有过无数精彩的回答。列夫·托尔斯泰说:“聪明才智不在于知识渊博。我们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聪明才智不在于尽量地多知道,而在于知道最必要的东西,知道哪些东西不甚需要,哪些东西根本不需要。”伏尔泰说:“书和人一样,能发挥巨大作用的只是少数,其余的都平庸无奇。”宋人苏轼说:“学者须精熟一两书,其余如破竹数节,后皆迎刃而解。”朱光潜说:“任何一种学问的书籍现在都可装满一图书馆,其中真正绝对不可不读的基本著作往往不过数十部甚至于数部。”听了这些天才的回答,冰雪聪明的读者,一定豁然开朗,云雾顿开。

我们常说的才华,只是一个人长年累月聚焦在一个兴奋点上的结果。在淡淡书香的熏染下,我这个走路急湍、皮肤蜡黄的农民儿子,竟奇迹般地进化成一个步履从容,谈吐麻利的白脸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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