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诗词为那么多人所喜爱,因为它确确实实体现出来了古人的生命感和哲学智慧。它能够历经千古一直流传到现在,读起来还有一种生命激情,似乎感觉到唐人、宋人都离我们不远,这就是因为古人与我们精神相通,在文化血脉上一脉相承,在生命感受上相通。
诗来自于现实与理想的冲突、来自于生命的悲情与抗争。诗的起源在那里?《礼记》的《乐记》,以及最早的《尚书》都谈到过,就是来自于生命的冲动。诗是心灵被感荡的产物,尤其是有着生命的悲情、冲突、抗争的时候,诗就产生出来了。
马克思讲过“痛苦出诗人”,其实有悲愤、有不平就要发泄,这是中国古典诗词当中最主要的一种起源。钟嵘的《诗品》就讲道:“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诗人有内心的非情冲动,就有了诗。
悲情一:伤时
中国是一个农业社会,对于季节感受非常敏感,所以中国有二十四节气,这二十四节气每一个节气人们的感受都是非常深刻的。动物也有季节感受,但是动物不会思考,人却会思考时间,时间的难以挽留就预示着人类的难以长存。想到这个时候,尤其是要有所作为的人,更是会感觉到事业未成、时光难在,悲情就出现了,于是就有了曹操的“把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咏叹。日子过得太快,人就象早上的露水一样一晒就没有了,当他把握不住时间的时候,又大业未成,他就要慷慨激昂、横槊赋诗,呼唤英雄归来,以期帮助他的事业成功,这就有了一种生命的追求。
从宋玉开始到屈原、曹丕、再到杜甫,悲秋成为了中国文学当中一个永恒的主题。还有伤春,也就是对于时间的一种感受。伤春是宋词里写得最多的,辛弃疾“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就是从时间流逝中感受人生苦短的悲剧。 最欣赏的是张惠言的一首词《水调歌头》,表达对于时间和生命的感受,“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我觉得非常具有生命感。一夜之间新芽绿遍,雨中红透,这是青草花开的景象,这时候似乎天地间所有的景色都进入他的房子里,也是进入到他的胸怀之中,这种纳天地宇宙于心中的胸怀,实际上是对生命的尊重。诗里充满了一种生机和宇宙意识,诗人将自已的生命融入到天地宇宙之中,在时间的感悟当中来把握天地空间,这就有了更远的思考。
悲情之二:伤史
伤春悲秋之感往往是跟历史的纵深感、历史的沧桑感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才有了苏东坡在“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瑜赤壁”的地方,发出了“早生华发”之感。面对着古战场,感慨时间的飞逝,就觉得人生太短了,在很多时候,这种生命的感慨和愁绪,升华为历史的忧伤。“江山不管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客愁”,这就是因伤时而引发出来的生命之愁和历史之愁。 刘禹锡写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由时间的悲感转入对空间的悲叹,从而使诗获得了一种深远的时空结构。它不再是感叹现实,而是把它延伸到了历史,延伸到了远古的空间。古人的生命感受,由此而得到了一种拓展。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写到“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当见到昨日古战场英雄无影无踪,只有几只芦苇在寒风中吹荡的时候,一种生命的悲感由此而生。
悲情之三:伤离别
因为时间难住、无法把握,人生短暂也很难挽留,所以朋友相聚就显得非常重要,但亲朋之间往往是别多会少,因此离别时刻也就有了一种生命的悲叹和生命的感悟。由此而产生远游思归的歌咏。在外地经商,或者出去拜师会友,不断的游荡也会产生很多客居感。由此而起,也就有了人在他乡的生命感悟。白居易写的“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马戴写的“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黄叶代表时间的流逝,灯下自处是孤独,白头象征人生的短暂,意象对比非常强烈,衬出的是一种对人生的悲叹。黄庭坚对此更有感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他把人生的感悟在诗的里头写了出来,确确实实令人感动。“桃李春风一杯酒”是写他当年顺利的时候,春风得意,朋友聚会在一起,但是流落江湖一下子就是十年而过,故有“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感慨。由夜雨之灯、江湖之灯联想起人生际遇的艰难曲折,同样流露出人生的一种空幻感、沧桑感。
悲情之四:伤生命
当古人进入到感叹生命哀悼生命这一层次时,就更可以见出生命的悲感了。尤其在汉代的时候,人口死伤太多,往往一个人生活到四十多岁就死掉了,活到六十岁的人很少。这是战争与瘟疫造成的。像《古诗十九首》中写到“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秋杀人”,见到死者、见到坟墓,更感到存者的可亲,更感觉到要对生命格外重视,并由此进入到对历史、对人生的追问和思考。像王羲之的《兰亭序》,本来雅集是欢乐,但是王羲之却由此而生出很多感慨,说:“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一种生命的悲情油然而生起。 苏东坡的《前赤壁赋》也是继承这样的传统来写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而观之,则物于我皆 无尽也”,由人生的短暂进入到深刻的历史和时间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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