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临《石鼓文》(附篆书作品)
吴昌硕临《石鼓文》
吴昌硕篆书作品一览
吴昌硕书法综述——篆书
吴昌硕(1844.8.1 —1927.11.29),清末著名书画家,篆刻家。原名俊卿,字昌硕,别号苦铁,浙江安吉人。少年时他因受其父熏陶,即喜作书,印刻。他的楷书,始学颜鲁公,继学钟元常;隶书学汉石刻;篆学石鼓文,用笔之法初受邓石如,赵之谦等人影响,以后在临写《石鼓》中融汇变通。沙孟海评:吴先生极力避免“侧媚取势”,“捧心龋齿”的状态,把三种钟鼎陶器文字的体势,杂揉其间,所以比赵之谦高明的多。吴昌硕的行书,得黄庭坚、王铎笔势之欹侧,黄道周之章法,个中又受北碑书风及篆籀用笔之影响,大起大落,遒润峻险。
吴昌硕的作品诗、书、画、印配合得宜,融为一体,对艺术创作主张“出己意”、“贵有我”,因此他的作品具有浓厚的“性格特点”。其艺术风尚对我国近现代画坛影响极大,对日本影响也很大。吴昌硕著有《缶庐集》、《缶庐印存》。
石鼓文被历代书家视为习篆书的重要范本,数千年书史中,对《石鼓文》临习最多、最深且最有独到之处的当数吴昌硕。大凡评说吴昌硕,都要提到他临的《石鼓文》。《石鼓文》成全了吴昌硕,反过来,吴昌硕也使《石鼓文》的艺术价值得以发扬光大。
吴昌硕一生通临石鼓文无数,今天分享的是他75岁时所临,称得上是他晚年的精品力作。
吴昌硕篆书作品一览
吴昌硕《篆书司马隃麋七言联》 132×31.5cm×2 1878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司马名高文纪汉,隃麋光重字临王。
款署:光绪四年春正月,吴俊。
钤印:吴昌石(白文)、吴俊印信长寿(朱文)、鸿爪一痕(朱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黄花古寺六言联》 91.5×20.5cm×2 1890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黄花多如栗里,古寺高出柳阴。
款署:庚寅重九,偕?琴、石墨登芦子城,涉西郭村野,乘兴归来。集《石鼓》十二字,就砚池剩墨作此。用笔虚处见灵,实处见古,惜不能起仪老观之。昌硕吴俊记于沪上寓楼。
补款:此联三十年前所作,恶劣无状,子坚老兄以为不俗,购而县(悬)坐右,嗜痴之癖深矣。癸亥冬仲,老缶,书时年八十。
钤印:吴俊之印(白文)、五户印丐(朱文)、苦铁(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万顷半潭七言联》 229×30cm×2 1897年 吴昌硕纪念馆藏
释文:万顷桃花千树竹,半潭秋水一房山。
款署:甫江仁兄大人法家正。己卯四月,苍石弟吴俊篆。
钤印:吴俊之印(白文)、苍石(白文)、卜居安吉(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椶马矢鱼七言联》 146×38cm×2 1910年 憨斋吴南生私人收藏
释文:椶马关弓乐永夕,矢鱼泛舟涉静流。
款署: 叔唐仁兄属篆,为集北宋本石鼓字,
时庚戌暮春,安吉吴俊卿。
吴昌硕《篆书小花园横幅》纸本篆书 46×185cm 1909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小花园。
款署:己酉春仲,客沪上书,俊卿。
钤印: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西泠印社横幅》纸本篆书 46×174cm 1915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西泠印社。
款署:已(应为“乙”)卯十月,吴俊卿篆额。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临石鼓文轴》纸本篆书 149.5×82.3cm 1915年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
田車孔安鋚勒既簡左驂
旙旙右驂騝騝以于原
止宮車其寫秀弓寺射
麋豕孔庶麀鹿雉兔其又
何其大出各亞旲執而
勿射庶麋豕君子逌樂右臨
獵碣第三
吾家賴父先生嘗謂:臨石鼓宜重嚴不(而)不滯,
宜虛宕而不弱,近時作者唯臯文張先生能之,缶
願學焉而已。乙卯夏五月客滬上,吳昌碩。
本幅临石鼓第三鼓“田车”篇,末款“吳昌碩”,下钤“俊卿之印”、“昌碩”印二方。此轴书于1915年,吴昌硕时年71岁。本幅无藏印。
此轴笔法沉厚浑朴,笔力雄健,线条粗细富于变化,既师原文之意,得其形,又独具风骨。近人向燊评其书云:“昌硕以邓法写石鼓文,变横为纵,自成一派。”此轴结字以上下左右参差取姿,用笔遒劲,气息沉郁雄壮,自具新意。(撰稿人:马季戈)
【资料来源】资料来自故宫博物院网站
吴昌硕《篆书蜀辞来翰五言联》 94.5×20cm×2 1915年 湖南省博物馆藏
释文:蜀辞如秀虎,来翰识嘉鱼。
款署:雲山仁兄属,集猎碣字,时乙卯秋仲,安吉吴昌硕。
钤印:俊卿之印、仓硕
【资料来源】《湖南省博物馆馆藏明清书法陈列》(湖南省博物馆)
吴昌硕《篆书游鱼高柳八言联》 171×36cm×2 1917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游鱼归渊翰马辞勒,高柳出云大花若椶。
款署:逸民仁兄属,集旧拓《猎碣》字。丁巳孟冬月。时客沪上垒,七十四跛叟吴昌硕。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心经十二条屏》 纸本篆书 132.5×30.2cm×12 1917年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释文:略
《心经》十二条屏是吴昌硕晚年的扛鼎之作,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每屏高132.5厘米,宽30.2厘米。大致推算一下,每字约在10厘米见方左右。全篇268字,除开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标题与末行2字之外,其余各列皆有12字,每一屏下半段右侧皆钤《道在瓦甓》印章。
《心经》内容有几个词组与单字重复频率极高,处理起来不容易,纵观全篇,一气呵成而无疲态。最后有一段跋语:“曾见完白翁曾篆《心经》八桢,用笔刚柔兼施,虚实并到。服膺久之,兹参猎碣笔意成此。自视尚无恶态。丁巳暮春。”可知吴昌硕写这件作品乃有感而发,不敢说超越前贤,但内心与古人争一地位的雄心还是有的,老骥伏枥,壮志凌云。吴昌硕篆书宗法石鼓,历经60余年,至老不辍。这件作品成于丁巳年,即1917年,时吴昌硕已74岁。晚年功力炉火纯青,人书俱老。
吴昌硕《集石鼓文七言联》纸本篆书 114.7×25.3×2 1917年 江苏省美术馆藏
释文:贤如宣子识嘉树,古有栗里多黄花。
款署:集阮刻天一阁北宋本石鼓文字,时丁巳春仲。安吉吴昌硕,年七十四。
钤印:归仁里民(白文)、俊卿(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玄英.五色之约——江苏历代书画大家经典作品特别展》(展览时间: 2017/01/18至2017/04/18 展览地点:江苏省美术馆老馆三楼)
附录:清 吴昌硕 石鼓文贤如七言联 纽约苏富比2016亚洲艺术周预展
吴昌硕《石鼓文贤如七言联》 133.6×27.9cm×2 纽约苏富比2016亚洲艺术周预展
释文:贤如宣子识嘉树,古有栗里多黄花。
款署:左君仁兄属篆集猎碣字请正,时丙寅(1926)冬。安吉吴昌硕呵冻,年八十三。
钤印:雄甲辰、昌硕、俊卿大利
估价 USD 45,000-55,000
专场 中国古代书画
拍卖时间 2016-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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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 2016纽约亚洲艺术周
注:现藏家直接得自吴昌硕家属
吴昌硕《篆书鸣禽朝花八言联》 202×42cm×2 1918年 浙江美术馆藏
释文:鸣禽游鱼滋永真乐,朝花夕拾时逢瀞蒦。
款署:砚谿先生大雅属篆,集《猎碣》字应之。时戊午展重阳。安吉吴昌硕老缶,年七十有五。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执橐以乐四言联》 127.5×31.5cm×2 1918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执橐弓矢,以乐禽鱼。
款署:集明拓《猎碣》字。时戊午秋孟,七十五叟吴昌硕。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树角花阴七言联》 133×31cm×2 1918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树角夕阳归猎马,花阴微雨写来禽。
款署:逸珊仁兄雅属,为集《猎碣》字。时戊午十月,七十五叟吴昌硕。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进德藏身八言联》 1919年 日本味春草堂藏
释文:进德之难如舟上水;藏身于密若木经冬
款署:一亭先生新居落成,书此颂之,时己未嘉平月试愙斋藏墨。安吉吴昌硕年七十有六。
吴昌硕《集石鼓文花事禽鸣五言联》 1919年 香港艺术馆虚白斋藏
释文:花事乐为緟,禽鸣箬有词
款署:聘之仁兄属。集石鼓字。时己未七月,安吉吴昌硕。
吴昌硕《篆书金石乐书画缘三言联》 1919年
释文:金石乐,书画缘。
款署:子谷先生雅属,以《猎碣》笔意成之,即蕲正腕。己未孟冬月,吴昌硕年七十有六。
吴昌硕《篆书树角花阴八言联》 191.5×38.5cm×2 1912年 君匋艺术院藏
释文:树角夕阳来归猎马,花阴微雨自写鸣琴。
款署:简侯仁兄属篆,为录蝯叟集联,予未解出处。曾询先师藐翁先生,始知摘元人小品,!学问之难也,字仍用《石鼓》法,亦技止此耳。壬子莫(暮)春,客沪渎海函楼,吴昌硕,六十九岁。
钤印:仓硕(白文)、俊卿之印(朱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涉翰执艺五言联》 147.5×31.5cm×2 1921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涉翰驾康乐,执艺方左徒。
款署:燮章仁兄雅属,为集石鼓文字。辛酉七月七日客沪上。吴昌硕年七十六。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鱼游虎出八言联》 214×50cm×2 1921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鱼游瀞渊大罟勿及,虎出深草角弓则鸣。
款署:乐安先生密均楼落成,得纵观所藏书画,因出佳纸索篆。壁间先有太夷、鱼占二联在,率尔效颦,知无当大雅一噱也。辛酉长夏,集《石鼓》字。吴昌硕,时年七十八。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临散氏盘铭轴》纸本篆书 149.8×25.5cm 1922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释文:略。
款署:呵冻临散鬲。壬戌小寒,吴昌硕年七十九。
钤印:吴俊卿(白文)、苍石(朱文)
【资料来源】《昌古硕今.纪念吴昌硕先生诞辰一百七十周年特展》(2014-06-19—2014-07-18 展览地点: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
《翰墨清芬》——浙江省博物馆典藏大系(浙江古籍出版社)
吴昌硕《篆书棕桕柳花七言联》150×39.5cm 1922 浙江省博物馆藏
释文:棕桕阴中曾射虎,柳花多处又游骖。
款署:达三仁兄雅属。集阮刻北宋本《猎碣》字。壬戌花朝,七十九叟吴昌硕。
【资料来源】《中国书法全集》-77-吴昌硕卷(荣宝斋出版 刘正成主编)
吴昌硕《篆书雪庐横幅》纸本篆书 34×104cm 1923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雪庐。
款署:映雪勤读,立雪尊师,以雪为庐,其见道深耶。癸亥岁十一月,安吉吴昌硕缶,时年八十。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书法》杂志2014年第十一期
吴昌硕《篆书渊深树古五言联》纸本篆书 155×30cm×2 1924年 朵云轩藏
释文:渊深识鱼乐,树古多禽鸣。
款署:奠孙先生正。甲子长至后十日,集石鼓旧拓字。安吉吴昌硕年八十又一。
【资料来源】《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6-清代书法
吴昌硕《临石鼓文轴》纸本篆书 136×66cm 1925年 朵云轩藏
释文:略
款署:右临石鼓第三。乙丑秋仲肝患初平,书此尚有劲气。八十二叟吴昌硕。
【资料来源】《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6-清代书法
吴昌硕《鹤寿千岁横幅》纸本篆书 41.7×150.2cm 1926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释文:鹤寿千岁。
款署:丙寅岁十二月篆于海上去驻随缘室。老缶吴昌硕年八十三。
钤印:俊卿之印(朱文)、仓硕(白文)
【资料来源】《昌古硕今.纪念吴昌硕先生诞辰一百七十周年特展》(2014-06-19—2014-07-18 展览地点: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
吴昌硕《赠沙孟海石鼓文轴》 105×29.2cm 1926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吴昌硕临写石鼓文,注重的是整体气势的强烈突出,他曾说自己写石鼓文是“临气不临形”,正是这种对于“金石气”的执意追求,使得他的书法能与众不同,形成自己独特风格。这件作品的上款是我们熟悉的沙孟海先生,时年吴昌硕八十三岁,而沙孟海年仅二十六岁,它为我们开启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艺林交往雅事。
【资料来源】《昌古硕今.纪念吴昌硕先生诞辰一百七十周年特展》(2014-06-19—2014-07-18 展览地点: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
吴昌硕《篆书边眉淮南七言联》134×33cm×2 朱福元藏
释文:边眉还师辰放马,淮南丰土暮来鸿。
款署:子雲老弟台索书,为集散氏鬲字作联应之,椒堂侃叔不作从事古篆者鲜矣!安吉吴昌硕。
【资料来源】《中国书法全集》-77-吴昌硕卷(荣宝斋出版 刘正成主编)
1927年作 资料不详
临石鼓文 轴 刊于《中国书法》2006年第10期
临散氏盘 轴
吴昌硕篆书题匾《为善最乐》 来自网络
吴昌硕《临石鼓文横轴》纸本 1921年 资料不详
吴昌硕篆书西泠印社记册 1914年浙江省博物馆藏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七言联 1911年浙江省博物馆藏
金钟大镛在东序青海黄河卷塞云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小戎诗四条屏 1897年上海博物馆藏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八言联 1924年私人藏
执持朴真好乐古道辞翰渊异滋彼后人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七言联 1917年西泠印社藏
射虎弓鸣树深处沔华舟出柳阴中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临石鼓文四条屏 1916年浙江省博物馆藏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七言联 1917年湖州市博物馆藏
鲤鱼出水荐鲜硕麋鹿鸣囿乐康平
《中国书法》杂志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书法综述——篆书
陈大中
吴昌硕一辈子用功最勤的是篆书。据林树中编著《吴昌硕年谱》记载:1858年前后,15岁时吴昌硕受父亲吴辛甲影响,开始学习篆刻。他在1914年所写的《西泠印社记》中曾经回顾过“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学印既早,则学习篆书亦早。年谱还记载:1865年其22岁时,经催促勉强在安吉县补考庚申科秀才,中秀才后,绝意试场,专研金石篆刻。这一年,其父率全家迁往安吉城内,租借小楼居住,名为“篆云楼”,家庭佞篆之风如此,可知他习篆之早之诚。其篆书开蒙大概是始于邓石如,这既是清代中、后期学篆风气使然,也可以在他早期篆书作品中找到例证。如《为丙生篆书》轴,就是邓石如的风格,此作虽然没有纪年,但从落款内容“丙生仁兄大人有道正之,剑石弟吴俊”中的“剑石”,以及落款行书的技巧风格来看,都可以看出是其最初的篆书作品。
后来,其一生篆书的学习与发展大约经历了这样几个过程:
吴让之、杨沂孙阶段。仅仅就现存的有纪年的作品来看,从光绪四年(1878)春正月35岁的《篆书“司马隃麋”七言联》,到甲申(1884)九月41岁的《篆书“两汉六朝”八言联》,至少有六年的时间是学习杨沂孙篆书的。而庚辰(1880)二月37岁时所书的《为海如篆“落叶焦麦”八言联》,则是在杨沂孙的基础上明显地掺入了吴让之的风格元素。这样的篆书虽然不多见,但从他的诗句、言语中还是可以见到当时他的师法是杨、吴二人并重的,如43岁时所作《瘦羊赠汪郋亭侍郎鸣銮手拓石鼓精本》诗中就有“仪征让老虞山杨”之句。他对吴让之的书、画、印都是极为推崇的,云:“让翁书画下笔谨严,风韵之古隽者不可度,盖有守而不泥其迹,能自放而不逾其矩……余尝语人学完白不若取径于让翁,职是故也。”
《石鼓文》阶段。大约1882年前后,吴昌硕开始了其一生辉煌所系的《石鼓文》书法时代。从年谱记载来看:1882年39岁时吴昌硕就跋过《石鼓文》拓本。1886年(43岁)九月,他在苏州从潘瘦羊处获赠《石鼓文》精拓本,如获至宝,谓:“从兹刻画年复年,心摹手追力愈努……清光日日照临池,汲干古井磨黄武(吴注解:时以黄武砖为砚)。”而从现有存世的作品来看,其实早在此前二年就已经有《石鼓文》书法作品出现了,如甲申(1884)重九后二日其41岁时所作《“射人唯鱮”七言联》就是为“健亭先生大法家属集《石鼓》文字”。乙酉(1885)花朝的《篆书“小戎诗”册页》中也可以发现其在创作中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运用《石鼓文》文字的痕迹。虽然此时的风格还是杨沂孙一路,但其中的用字如“游”“驱”等,具有明显的《石鼓文》字法意味。可以说从1882年到1886年这个时期,是杨沂孙与《石鼓文》并存的阶段。
自从1886年获得《石鼓文》拓本,“从兹刻画年复年,心摹手追力愈努”开始,直至终年,吴昌硕一直是临写、创作不辍,成就了一生辉煌的业绩。
在这个阶段的同时,吴昌硕还兼学了金文。据朱关田编《吴昌硕年谱长编》记载:1879年九月其36岁时已经在吴大澂幕中,1880年2月37岁时得入苏州吴云两罍轩,1883年7月40岁时在苏州结识潘祖荫。此三人皆为饱学之士兼商、周青铜器收藏大家,吴昌硕由此而得以遍观诸人所藏历代吉金文字。就现存的有纪年的作品来看,最早的金文作品大约是甲申(1884)四月41岁时为潘瘦羊临写的《临寰盘铭》,同年还有临《曾伯黍簠》和集周虢叔钟、周威诸鼎铭文书写的《“穆秉用偁”七言联》。自此以后,金文一直是吴昌硕重视的书体,一辈子临写、创作不辍。1889年其46岁时得到了《散氏盘》拓本,金文书法的学习与创作基本以此为主,并从中悟得篆籀笔意与金石之气,从此篆书笔法突飞猛进。癸卯(1903)时的集《散氏盘》字《“豆新柳绿”五言联》,是其笔法分水岭,用笔浑厚苍劲、天真烂漫。从此,这种金文笔法施之于《石鼓文》书法的临摹与创作,使《石鼓文》书法一日千里、“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了。吴昌硕曾经对钱经铭说:“猎碣文字用笔宜恣肆而沉穆、宜圆劲而严峻。”其收获正是来自《散氏盘》书法的心得。直到终年,吴昌硕于《散氏盘》书法仍是非常钟爱,如壬戌(1922)大雪79岁时为吴待秋节临《散氏盘》。
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吴昌硕一辈子浸淫《石鼓文》,一辈子以“临”为创,他以创作的立场与态度来临摹《石鼓文》,在临摹中不断脱胎换骨,成就了一生伟业。对此,他自我评价道:“予学篆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对于这一句“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沙孟海先生的一段话可以视为注脚:“(吴昌硕)寝馈于《石鼓》数十年,早、中、晚年各有意态,各有体势,与时推迁。大约中年以后结法渐离原刻,六十岁左右确立自我面目,七八十岁更恣肆烂漫,独步一时……先生六十五岁自记《石鼓》‘予学篆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一日有一日之境界’这句话大可寻味。我看他四五十岁所临《石鼓》,循守绳墨,点画毕肖,后来功夫渐深,熟能生巧,指腕间便不自觉地幻出新的境界来。正如怀素《风废帖》自己说:‘所颠形诡异,不知从何而来,常不自知耳。’懂得这个道理,才能鉴赏先生晚年所临《石鼓》的高妙。”
清代以前,历史上写篆书的也不少,但真正有名的只有三位:太史籀、李斯、李阳冰,其中的太史籀还是个传说,书迹不存。而清代统治的267年中,由于金石学的大兴,虽然篆书名家辈出,但其中最为有名的也只有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吴昌硕四人。而吴让之、赵之谦皆是继承了邓石如的风格,稍有变化,而非独创。所以,真正称得上划时代的、有开创性的,只有以隶法作篆的邓石如与以籀法作篆的吴昌硕。
邓石如以前,古人皆以作篆书为难事,自邓石如始,以隶笔为篆,在用笔上大开方便之门,终于使人于作篆之时可以轻松地挥毫,故康有为赞叹道:“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小篆,笔者注)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好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既出之后,三尺竖童仅解操笔,皆能为篆。”然邓石如篆书在结体方面仍然谨守古法,只有到了吴昌硕时,才在篆书的结体、用笔上都打开了自由之门。
自古篆书结体,注重平正、均衡、对称、停匀,而吴昌硕篆书则与此背道而驰,是不平正、不均匀、不对称、不停匀,结体上偏斜取势,左低右高、长短不齐。他从学《石鼓文》书法的一开始,就体现出这种美学倾向。他42岁乙酉(1885)花朝所作篆书《小戎诗》册页的篇尾,有张炳翔跋云:“近日工篆者喜学籀书,吾友仓石大令素工此体。此《小戎诗》笔法古茂,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不促长引短,以求匀称,纯用史籀笔意,乃学《石鼓文》而得其神者。”跋中所云的“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不促长引短,以求匀称”,便是大异于以往作篆的结体之法。到了五十多岁之后,其更是有意在结体上左低右高,偏斜取势,他在丁酉(1897)三月54岁时所作篆书《小戎诗》四屏的落款中特意记道:“篆成自视,圆匀似猎碣,而偏斜取势则又似《怡亭铭》。”这种偏斜取势的结体特征成为吴昌硕篆书与古人篆书的最大区别。对此特征,同时代及后来都有反对与诋毁者,1943年商承祚在《说篆》一文中批评曰:“吴俊卿以善书《石鼓》闻,变《石鼓》平正之体而高耸其右,点画脱漏,行笔骜磔,《石鼓》云乎哉!后学振其名,奉为圭臬,流毒匪浅,可胜浩叹!”
还有,自古篆书用笔,用孙过庭的话概括,就是“篆尚婉而通”。从篆书的发展历史来看,“篆尚婉而通”是恒定的法则,行笔时婉转而无顿挫、接笔时通畅而无痕迹是基本的规范。而吴昌硕在行笔时则有意强调那种顿挫使线条雄强硬朗,接笔时则有意保留痕迹,使线条奇崛浑厚。吴昌硕曾经对钱经铭说:“猎碣文字用笔宜恣肆而沉穆,宜圆劲而严峻。”而此话中的“严峻”就是圆中带方、顿挫倔强,这是吴昌硕篆书区别于古来篆书笔法的最大特点。
这种不拘于古来篆法用笔习惯、纵情挥洒、充满金石残破韵味的用笔,使得他的篆书与古人含蓄秀雅的篆书大相径庭。于是也不免招来守旧之士的指责。1935年,马宗霍在其所编的《书林藻鉴》中批评道:“缶庐写《石鼓》,以其画梅之法为之,纵挺横张,略无含蓄,村气满纸,篆法扫地尽矣。”
而吴昌硕自己的立场是:“临气不临形。”他追求的是“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他认为:“今人但侈摹古昔,古昔以上谁所宗?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他在绘画上也是同样的态度,即“苦铁画气不画形”,他在《题葡萄》诗中明确指出:“画当出己意,模仿堕垢尘。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
而“不求形似”“画当出己意”,正是中国写意画的最基本的特征,身为诗、书、画、印兼擅的吴昌硕是深通此理的。所以他将写意画的空间对比、疏密开合的形式原则,变化到书法上,便形成了错落、正欹的结体安排;把写意画的泼墨、飞白等用笔掺入到书法上,便形成了涨墨、枯笔的笔法运用。他认为“画与篆法可合并,深思力索一意唯孤行”,“以其画梅之法为之”,乃是其深思熟虑、苦心孤诣的艺术成果,是寻常之士所不能梦见者。正如苏东坡评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样,吴昌硕走的是一条“书中有画,画中有书”的奇径。
吴昌硕在数十年的《石鼓文》临摹生涯中,不断地与古人比较、不断地自我反省,他在为刘泽源题《石翁临禊叙书谱合册》诗中反思道:“卅年学书欠古拙,遁入猎碣成珷玞。敢云意造本无法,老态不中坡仙奴。”
庚寅(1890)重九吴昌硕四十七岁时作篆书《“黄花古寺”六言联》中题道:“集《石鼓文》十二字,就砚池剩墨作此,用笔虚处见灵,实处见古,惜不能起仪老观之。”但到了八十岁时对此联又作跋反思曰:“此联三十年前所作,恶劣无状,子坚老兄以为不俗,购而悬坐右,嗜痂之癖深矣。”直到丙辰(1916)长至73岁临《石鼓文》四屏时,题款中还在不断总结:“《石鼓》字,学者易入板滞,此帧尚得疏宕,奇矣。”
甲寅(1914)夏五月71岁时作篆书《“其鱼吾马”七言联》,题款云:“近时作篆,莫郘亭用刚笔,吴让老用柔笔,杨濠叟用渴笔。欲求三家外别树一帜难矣。予从事数十年之久,而尚不能有独到之妙。今老矣,一意求中锋平直,且时有下笔不随心之患,又何敢望刚与柔与渴哉。”可谓善于“以人为镜”矣。
直到81岁高龄,甲子(1924)霜降,为心佩集猎碣字《“橐有标”七言联》时还在总结经验:“吾家让翁云:‘作篆宜拙不宜滞,宜活不宜巧。’然浅学者未易语此。老笔涂鸦,得其形似,而蓄神个中难必之也,拙何云哉,活何云哉。”
在进步的同时,他还不断与前辈作比较,丁酉(1897)暮春之初其54岁时为伯廉临《石鼓文》四屏,在题款中云:“邋(猎)碣临摹取神不易,近唯让老、濠叟最得上乘禅,其运笔能虚实兼到耳……自视殊嫌腕弱。”庚子(1900)二月57岁时为思隐轩主人临《石鼓文》轴题款云:“皋文先生(张惠言)篆书得力于猎碣,观其得意之作,果能虚实兼到。继其美者唯山子、让翁、郘亭、濠叟而已……是帧自视未能得一挺字,虚实云乎哉。”
吴昌硕一生致力于《石鼓文》书法的研究,在《石鼓文》书法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还进一步对秦、汉诸碑不断地兼取博收,不断地吐故纳新。他在丙寅(1926)春83岁为瑞生集猎碣字《“树角花阴”七言联》中云:“集猎碣字,参以《琅琊台》笔意。”为自己所作篆书《小戎诗》四屏补款云:“此予十余年(前)所作书,未署款,曩时用笔严谨之中寓以浑穆英英之气,盖正专力于《泰山石刻》《禅国山碑》之间。检视之余,诚昔人所谓人书俱老矣。癸亥大暑节,八十老人吴昌硕记于癖斯堂。”可谓活到老,学到老,思到老。在中国书法史上,很少有一个书法家一辈子是以临摹为创作的,吴昌硕临摹中的“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本质上就是其一日又一日不断创作的境界。
《石鼓文》自唐代发现以来,经过大文豪韩愈等人的推崇始名扬天下,到吴昌硕为止,或者进一步说,吴昌硕之前、之后,学者无数,都没有人能有吴昌硕如此成就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吴昌硕不步人后尘,用黄山谷的诗来说,就是“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用吴昌硕自己的诗来说,就是“不知何者为正变,自我作古空群雄”。
(本文节选自《中国书法》2017年第12期)
吴昌硕篆书资料转自“书法空间”
《中国书法》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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