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目︱人文精神DE辉煌画卷——喜看上海京剧院新作《贞观盛事》

上海京剧院

﹃贞观盛事﹄

两天前,3D全景声京剧电影《贞观盛事》在车墩影视基地火热开机。好戏不冷,常看常新。在这里,分享《贞观盛事》初与观众见面时,龚和德老师所撰写的一篇评论文章,与大家共赏。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看京剧《贞观盛事》,当宫女苌娥指着新入宫的西域女子,疯笑着说“又来一个”时,我想起了这首写宫怨的唐诗。此剧以释放三千宫女为核心,重新切入“贞观之治”这一多次表现过的历史题材,张扬“隋氏纵欲而亡;太宗抑欲而昌”的历史经验。

据史载,倡议释放宫女的是中书舍人李百药。他的《请放宫人封事》提到,贞观初,“大安宫及掖庭内,无用宫人,动有数万”。李世民释放宫女,见诸记载的一次在武德九年(626)八月,“玄武门之变”掌握实权后两个月;一次在贞观二年(628)九月,采纳李百药谏言后继续释放,“前后所出三千余人”。虽是小数,亦属难得的善举。戏剧“大半皆寓言耳”,毋需拘泥史实。

《贞观盛事》剧中写奏请遣释宫女的是魏征,以及另一细节——李世民因心爱的骏马暴死,欲杀养马人,为之求情开脱的原是长孙皇后,此剧也改作魏征,都是为了集中塑造贤臣魏征形象而采取的“失事求似”的艺术处理。把释放宫女的时间推移到“贞观建元历九春”(皇后唱词),即在“贞观之治”已见实效、国势日渐昌盛之际,也是为了点明“盛世犹有隐患在”,理化“居安思危”这一积极的主旨。

简单的几则史料能演化成一本好戏,全靠编(戴英禄、梁波)导(陈薪伊)创造性的艺术想象和艺术虚构。一是把宫女具体化,既有群体形象又有个体形象,个体形象中既有旧宫人苌娥,又有作为“赌注”进献的新宫人西域女子。此外,还有一个将被纳入国舅府的年轻女子月娟。二是把宫女问题社会化,让帝、后、臣、民以至太监及宫女自身,多侧面地作出反应。正是这两方面的交织,生发出此剧特有的细节、情境、性格、冲突,而贯穿于这些艺术虚构的乃是从历史生活中开掘、引伸出来的人文精神。

《贞观盛事》

《旧唐书·太宗本纪》载,李世民释放宫女时说过这样的话:“妇人幽闭深宫,情实可悯……今将出之,任求伉俪,非独以惜费,亦人得各遂其性。”真不愧为大唐一代英主。他不是单纯从节省开支着眼(虽然这很重要),而是出自深切的怜悯,是要让有幸被释的宫女过女人的正常生活。古代明君身上这点基于“民本”思想的人文精神,经过现代戏剧家们的观照,发扬光大,成了流动于该剧的一种氛围,一种境界,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从全剧看,最后一场最见精彩。这一场有三段戏令人难忘。

其一,李世民与宫女。李世民对于幽闭深宫的女性之仁恻情怀,是在带着与魏征“廷争”的余怒,回转后宫直面宫女时才油然而生的。这一舞台阐释极为自然、生动。导演用小圆场式的调度,让李世民似从曲道回廊走来,扩大了他与宫女接触的空间。已从太监处获悉“廷争”事由的宫女们,因同自己命运有关而小心翼翼、三三两两地从不同方位跪迎“圣驾”,“奴脾参见陛下”之声不绝于耳,李世民转怒为烦,喝问:“好了!后宫之内怎会竟有这许多的宫人?”其实,今日宫人与往日相同,是出色的舞台调度,既传递出宫娥们的格外殷勤,又凸现出李世民的“主观镜头”一一魏征直谏,才使他“发现”宫人确实太多了。

接下去是长孙皇后的劝说以及帝、后同苌娥的对话。苌娥已是第二次出场。她是一幅活的宫怨图。看到她,你会想起《阿房宫赋》的“漫立远视而望幸也,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会想起曹禺话剧《王昭君》中的孙美人。“妹在崖上唱山歌,哥在崖下赶牛车。阳婆婆爬到山梁梁上,哥哥接我来,哥哥接我来!”苌娥唱的这首陕西民歌,使你想到,她来自长安附近的山村,她与恋人卖炭者近在咫尺、却已20多年不得相聚。李世民就像发现宫人太多那样,第一次听出苌娥的歌声“凄楚哀怨倍伤情”。苌娥对皇上的问话:被选入宫有几春?前朝天子可曾识面?当今陛下能否记着?一概答不上来,只有问到“可还有骨肉至亲在乡井”时,她才悠悠答道:“他在等我!”她的神情木然,然而,这唱白相间的一问一答,使环立左右的宫女们都在悄悄饮泣,也深深地感染了观众。

其二,李世民与魏征。李世民在宫女问题上由烦转悯之后,猛然想起魏征:“玄成啊玄成,今日朝堂之上,朕一时火盛,当着众臣伤害你了。”至此,舞台空间转换为:左边是一角宫墙,李世民在望月沉思;右边是盛开梨花的院落一侧,魏征也在望月沉思。君臣身在异处而心在靠近,一曲遥相对应的合唱,又使观众激动起来。舞台空间随即完全转移到魏征宅第,当李世民由太监打着灯笼引至魏征面前时,君臣相对而视,演员瞬间变化的复杂表情实难形容,可以记述的是两句台词。魏征说:“玄成这张狰狞的面容,惹恼陛下了?”李世民答:“谁说卿狰狞,朕看卿妩媚!”

李世民的话,《旧唐书》、《资治通鉴》等都有记录,原文为“人言魏征举动疏慢,我但觉妩媚”。经剧作家巧妙点化,情与境合,确是传神。分饰魏征与李世民的两位主演尚长荣、关怀,以极具动力的如层次叠起又散为一乱秋水的朗朗笑声,把君臣嫌隙冰释、重归鱼水之好表达得淋漓尽致。

其三,开释宫女。其时场景为面对观众、渐渐开启的宫门。人头攒动、左冲右突的层层宫女,如清泉奔湍、白鸽放飞,一齐从宫门里涌出来;她们的服装,一下子由宫女变成了民女。这个出人意料的群众场面,成了结束全剧的“凤尾”。释放出来的不仅是宫女,也是全剧积聚着的一股强烈的人文精神。有人说,写宫女释放,意义小了。非也,世界上人是最可宝贵的因素。对人的生命、人的命运、人的生存意义的关怀、爱惜、珍重,是人文精神的要义所在,怎么会“小”了呢?在历史剧创作中,这样的探索尚属少见,弥足珍贵。

(本文原载于《中国文化报》1999年10月7日,图片均摘自网络,感谢作者与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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