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慰饕餮》

文:如如非

相传饕餮为龙之五子,因贪食而食己,仅剩头嘴。又有《神异经.西南荒经》言: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狠恶,积财而不用,善夺人谷物,而不食人谷。《辞海》中记载:饕餮是传说中贪食的恶兽。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作为装饰。

而我认为的饕餮和八方诸神,都是藏在人的精神世界,召唤得久了,便融于言行样貌,唯有突然变故,方可显现。饕餮即贪欲!它引诱着人们的眼胃口鼻,愈经历美好,愈无法自拔。

这两日里,我的饕餮流了泪,因不再供养,便促六觉更加敏锐,对各类美食的记忆如水漫金山,欲将意志击溃。此场内斗,炼狱神邸,兜转轮回。

缘起一念,小妹大婚时分发喜糖皆是精致的巧克力,我和父母小儿共分得八盒,统统塞入我的包中。回家见色起意,那颗颗小巧玲珑,入口含香,齿间轻轻一咬,瘫软一片。如绸缎的口感,自喉咙滑下,而因其娇小,屡屡意犹未尽。彩衣霓裳于掌中小屋潜伏,折启红盒,内里跃跃细笑。这些魅娘子委实撩人,仅五日不到,八盒尽数入我腹。起先是不自持的,初日便吞食两盒,复日一盒启之半盒存,知其为勾脂肪毒药,亦顾不得许多,那五日,自销魂。最后一盒,夜置于枕边,剥开再剥开,一连八颗依依吞下,有若赴死的快感。

次周上称,足足添满九斤,我的肚腹与上臂都像麒麟壮硕,许是那六十四颗巧克力小娘子引了饕餮的荒蛮神魂,将我打造成一副贪吃的巨相。

捧着当年几分仙气的细瘦高挑旧照片,哀愁的感觉袭来,我以为是刹那,没料到竟是很久。那时知晓了体内是住着好几个住客的:头脑向往高山流水,明眸皓齿,知节制而慎独,愿身形飘逸,方可合一;眼目口鼻是沾尽烟火的人间痴女子,饕餮带其尝鲜开界,她们有心向素,却在况味纠缠中出离无路,反反复复背叛,一起挑唆着胃大开杀戒。心戚戚,绝世而独立,冷眼悲,为意志祈祷。此战若无心脑把持,恐是难赢。

今日心脑下了绝决书,利刃抽刀向饕餮,攻坚不果,便计于断食。断,非不食,而是断了饕餮至爱之油盐酱醋鲜与肉,日日三餐只喂鸡蛋黄瓜:晨起一颗蛋一根瓜;午时两颗蛋一根瓜;夜仅食瓜,至饱。蛋与瓜仅用白水煮,一粒盐都不加,食满七日为一期,四期为一大限,彼时饕餮匍匐西去指日可待。

从未如此凋残,从未如此销尽声色!眼胃口鼻哀鸿遍野。饕餮凄鸣,血脉贲张,掀起漫天海市蜃楼,过往的挚爱铭情刻骨,万箭穿心——要永别了吗?那璀璨灯光下滋滋冒油的牛排,唇畔升温的八分热度,伴着爱恋絮语,去了……那浮着白云的羊汤,筋络柔润,拥着白菜在口腔歌舞升平,去了……那瓷实嚼劲的烧烤,在一根根细签子上串着,热腾腾坚挺,孜然和辣椒粉百米飘魂,去了……那弯着身子翘着丰唇的糖酥鲤鱼,周身闪烁金黄浇汁,淋漓挂淌于厚糯面糊衫下,缠绵悱恻的香氛,去了……那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的东坡肉,颤颤着白花花的身子,红盈盈的皮,舌尖舔入勾回的绵软,去了……那卧黄满体,乖巧于掌中的大闸蟹,饮了酱汁求醉,鲜,顺着味蕾攀爬至顶门,瞳孔放大,令食指大动,你们,也要去了……

饕餮肝肠寸断,我的神识与心灵亦备受煎熬,想想轻安的素食今生,想想足以配起万千华服的曼妙身段,必要经历这场残酷的死别生离。

听说,千万不要经历最美好,因为最美好的,最难以放下。所谓意志无非也是害人不浅的鬼魅,鬼话说尽,剥夺了那么多幸福享乐,逼人做苦行僧,渡也?罪也?

人生来一世,要么被精神降伏,要么被肉体降伏,总要去选择,而这选择就是大苦!

想来,有极少人可以生得圆满,如何纵横口欲也不得肥胖,也是前世积了大福。只愿其它诸行安顺,若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便终究逃不过因果盈亏。

饕餮是魔,意志是鬼,人形至多几十载,再往前走,望能悟出个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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