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与小子

有老子就得有小子,这不光是个辈分之说。相隔几千年,一个叫余世存的小子,把他的老子掀个底掉,赤裸裸地将老祖宗刨析个明白,说得跟真事似的,多少有那么点逆天的味道。

在我看来,老子是个只能远观而不能近打量的一个神物。大把时间过去了,留下的那个影像支离并破碎着,模糊都谈不上。离远瞅多少还能感觉出个大概齐,那靠的是民间的传说和想象,东拉西扯地形成了各自零散记忆,说是这样也行,描述成那样也可以,可谁都不敢断定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就是货真价实最牛逼的绝本。这也如同天上稀稀拉拉的雨点,不均匀地飘洒在各个角落,想收集成一潭清水,那已是不可能的事。

可余世存这个家伙,愣是生生地干出跟老子有关的俩本子大书。一本是把人家老子的话,正正经经地加进了余氏调料,烹调出有现代口感的《非常道》。这锅大菜,闻着有那么点幽香味道,嚼起来清脆可口,实在是值得细细品尝。

另一本是《老子传》。干这个活是有风险的,我私下嘀咕着,要么这人疯狂得很,要么有可能老子托梦给了这个后生,算是他前世的冤亲债主,要把几千年欠下的帐给抹平了。所以他在弄成这部大作后,也不知道为啥说了一句“完成了自我救赎”这样神兮兮话来,权当是隐约地道出了他原始的写作动机。

以咱这俗人看,写些别的历史人物还靠那么点谱,多少有些史实文献可以借助。可关于老子,单就他老人家活了多大年纪,就有80多岁、120多岁、200多岁等不同版本的说法。坊间所有老子的生平,也都是出自于文本和老百姓的传说,连司马迁都没办法为他单独做传,却在余世存这里,把这件事给办了。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书,写完也就完事了,可人家就是狠,为新版《老子传》又增补了三万多字。拿到他给我寄来签名的新书,第一个障碍就是怎样去分别哪个地方是新添加的,哪个地方是改动过的。新老两本书对照着看,这是我人生首个阅读经历。

读这样的书是挺费精气神的。既不能把它当成小说来看,又不能当作正史来阅读,中间少不了左猜右想。人家是借古人的嘴来说自己的话,那你就要跟得上,稍微走神,就不知道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好在他的思路清晰,文笔惊艳,有理有据,一浪推着一浪,看上去很热闹。让读者可以长时间保持兴奋状态,这倒是弥补了其他阅读缺口。

读着读着,感觉自然越来越浓厚,脉络也跟着跳动起来。看上去像在说古,其本意是在道今。人文情绪是主流,哲学思考略后,时不时地还表达出某些政治主张。从开始到结尾,都坚持着独特高远的历史格局观,试图为现代人建构一个比较实惠的关于人的生存坐标。其用意大概是让我们在不确定的时空里,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生命消费。

世存被公众称之为当代重要的思想家,有人说是其中之一,有人干脆把之一给去掉。不管对于哪个民族,思想家都是奇缺的,也是不可或缺的宝贝。一个民族的进步,不能没有思想家的指引和批判。正是他们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预测和洞见,这些人对过去历史的判读,对当代时局的进程,以及对未来文化的走势,都有着非同一般、高屋建瓴的思考和指向。

当个思想家并不容易,既要克服时代,也要克服自己。任性了不行,圆滑了也不可以。既得活着,不被干死,巧妙地伸张自己的主义和思想,又不能太怕事,要有着起码的责任和担当。用老子的话讲,既要勇而不敢,有时还真得豁出去。思想家还得要受得了对手的打击,扛得住不同政见者的批判甚至是玷污,承得起众人群殴,担得起时代的冤枉和误解。只有练就了不坏金身,方可施展出他们的精神影响力。

思想家是孤独的,在大部分时光里,必须保持理性,冷峻地看世界。他们热闹不得,也不肯就范世俗。但思想也是有毒的,所以思想家们需要小心翼翼,自律又自省着。

世存是我的好兄弟。他外表文弱,性格内敛,知性儒雅,是一个修养极好的知识分子,被公认是当代最富有思想冲击力,最富有历史使命感和知识分子气质的思想者之一。一个人孤身担了那么大的事,有点单薄,所以特想保护他。虽然他在意的是自我的思想表达和精神影响,但他浑身上下掩盖不住的诗人习性,也注定了他无法完全抹去理想主义情结的印记。

他干净利索,大气坦荡,机敏警惕中与周边的种种不测过招,应对这样和那样的打击和暗算。当年的逆天小子,一转眼也从五张开始数自己的年龄了,大概也懂得了与人和解,亦是与己和解这个道理,文字表达也日趋柔和。可那股从里往外长出来的天真,加上宁折勿弯的傲骨,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什么磕磕碰碰,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世存也是一个历史学家,他对过往的解读有着自己独到之处。历史是什么?法国人雷蒙阿隆说过:“所谓历史,就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也就是说过去的事是活着的人说了算,并取决于抒写那个人的文化角度和审美态度,以及他对政治的判断标准。

所以说写历史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既无法真实还原,也不可能绝对公正客观。如果你真要是没有能力跳出五行外,拥有更大的格局和历史观,想把事给说圆了,那是件挺难的。同时还要有良心和良知,有自我情绪控制,既不能任性耍浑,也不可狭隘偏执。责任使命对于写史实的人来说,已不是一句空话,严谨到一个标点符号弄错了都不行。

人类在知识上的进步,关键在于懂得放弃终极知识源泉的观念,要明白一切知识都是人的知识。既然如此,那知识与我们的偏见、错误、想象混杂在一个酱缸里,要想细致分类,逐项甄选,已是不可能的事。更多的人是抒发个人情怀,所以理想主义更容易在历史重构中显现。世存敢写老子传,我想主要靠着当年那股冲劲,以此来兑现他对老子英雄崇拜的心理情结。崇拜英雄的实质,是渴望成为一个更大人格的一部分,看来他是把自己当作人物来要求了。当然他是有这份资格和能力的,说成是社会责任也可以。

从道理上来讲,一个越是需要规划未来的时代,就越是一个需要回顾过去的时代。历史的功能,其中有一点,是帮助我们通过昨天看到未来,也可以说,历史学也是未来学的一部分。如果你是一个真正关心未来的人,那你一定也是个愿意重读历史的人,反之亦然。看来世存老弟是两头都要张望的文化大家,别人说过的事,他总那么点不放心,

好的表达很有弹性,这些可以在世存后期的字里行间能感觉得到。文字表达跟他诗人身份有那么些瓜葛,行行保有余地,字字留着空间,很诗性,也浪漫着。他很努力,也相当用心地想把自己的作品,可以与受众聊天。事情也是这样,对看客来说,读文章读的是境界,是与作者对话,否则就是在大街上看热闹。最起码看到书中的俩个人打起来了,要知道其中缘由,各自都玩的是什么样的套路,大概略知一二,方可看出基本的门道。啥叫深交,不光是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得要接得住话题,听得懂话外音,对得上文字背后的暗语。

假如老子穿越到今天,看到了他写的这些东西会怎样想,这事倒是挺有意思的。他老人家满意也好,遗憾也罢,反正有个叫余世存的后生愣是把自己说到了这的份上,索性照他的路子走一回,应该会活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事可以有。

于懋

真名于懋,自嘲是傻懋,江湖上大人小孩都称呼为懋哥。

可以确认的身份有社会闲人、文化杂种、投资人。靠着特不靠的谱,着着特不着的调,装着特不装的逼。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不留神还弄出几本破书。只想低调地做一个不是名人的名人,不是个东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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