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周末 | 不想当音乐家的作家不是好____?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文 | 余华

余华 肖全摄

音乐开始影响我的写作了,确切的说法是我注意到了音乐的叙述,我开始思考巴托克的方法和梅西安的方法,在他们的作品里,我可以更为直接地去理解艺术的民间性和现代性,接着一路向前,抵达时间的深处,路过贝多芬和莫扎特,路过亨德尔和蒙特威尔第,来到了巴赫的门口。

蒙特威尔第(1567~1643)

从巴赫开始,我的理解又走了回来。然后就会意识到巴托克和梅西安独特品质的历史来源,事实上从巴赫就已经开始了,这位巴洛克时代的管风琴大师其实就是一位游吟诗人,他来往于宫廷、教堂和乡间,于是他的内心逐渐地和生活一样宽广,他的写作指向了音乐深处,其实也就指向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如何区分一位艺术家身上皆而有之的民间性和现代性,在巴赫的时候就已经不可能,两百年之后在巴托克和梅西安那里,区分的不可能得到了继承,并且传递下去。尽管后来的知识分子虚构了这样的区分,他们像心脏外科医生一样的实在,需要区分左心室和右心室,区分肺动脉和主动脉,区分肌肉纵横间的分布,从而使他们在手术台上不会迷失方向。可是音乐是内心创造的,不是心脏创造的,内心的宽广是无法解释的,它由来已久的使命就是创造,不断地创造,让一个事物拥有无数的品质,只要一种品质流失,所有的品质都会消亡,因为所有的品质其实只有一种。

猜猜下面都是谁

这是巴赫给予我的教诲。我要感谢门德尔松,1829年他在柏林那次伟大的指挥,使《马太受难曲》终于得到了它应得的荣耀。多少年过去了,巴赫仍然生机勃勃,他成为了巴洛克时代的骄傲,也成为了所有时代的骄傲。我无幸聆听门德尔松的诠释,我相信那是最好的。

门德尔松(1809~1847)

《马太受难曲》专辑封面,加德纳指挥,1989年

我第一次听到的《马太受难曲》,是加德纳的诠释,加德纳与蒙特威尔第合唱团的巴赫也足以将我震撼。我明白了叙述的丰富在走向极致以后其实无比单纯,就像这首伟大的受难曲,将近三个小时的长度,却只有一两首歌曲的旋律,宁静、辉煌、痛苦和欢乐地重复着这几行单纯的旋律,仿佛只用了一个短篇小说的结构和篇幅表达了文学中最绵延不绝的主题。1843年,柏辽兹在柏林听到了它,后来他这样写道:

“每个人都在用眼睛跟踪歌本上的词句,大厅里鸦雀无声,没有一点声音,既没有表示赞赏,也没有指责的声音,更没有鼓掌喝彩,人们仿佛是在教堂里倾听福音歌,不是在默默地听音乐,而是在参加一次礼拜仪式。人们崇拜巴赫,信仰他,毫不怀疑他的神圣性。”

摘自《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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