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中国当代作家曹文轩作为中国古典主义美学精神的继承者和转换者，既始终致力于以“水”为核心“风景”的古典主义美学风格的写作，又在新时期至新世纪的不同文化背景下探索创作新变。“曹文轩新小说”是曹文轩最新的“成长小说”，以重新出发的方式继续探索新世纪中国成长小说与新世纪中国文学的新路。文章试图以曹文轩新小说为例，解读并分析它们如何与为何在新时期至新世纪的背景下呈现出新变。

一、“水”边少年与“水”之变

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作家逐渐将目光从对西方世界的仰望转向对本土世界的凝视，从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叙事神器的膜拜转为对本土传统文学（包括本土现当代文学传统）叙事资源的重启。在这个背景下，曹文轩新小说在经历了从新时期至新世纪的曹文轩“油麻地”系列小说、“大幻想文学”、都市系列小说、长篇动物小说、童话、绘本等多种体裁的文学创作后，又沿着写实的道路回返故乡“油麻地”了。曹文轩新小说又在继续讲述故乡“油麻地”、“水”边少年苦难与诗意并存的成长故事。但“油麻地”系列小说中的“水”边少年与“水”风景都发生了新变。

曹文轩新小说中的“水”边少年失去了庇护他们成长的或高贵或稳靠的家庭，他们除了遭遇了不可承受的“被抛”于家庭的宿命，还遭遇了“被抛”于他人的命运。

在“水”边少年被重新塑造的同时，曹文轩新小说在一开篇就呈现出了曹文轩“油麻地”系列小说中的“水”风景，但这些“水”风景的色味、形状、美感等都发生了新变：首先，曹文轩新小说中“水”的色味儿与“水”边少年的心理形成了互为“风景”的镜像关系。“水”边少年的心理情状变了，“水”的色味儿也随之变了；其次，与“水”的无色无味的色味儿相一致，“水”的形状也是无形无状的，遇圆则圆，见方则方，它也要凭人的心理情状而塑形；最后，曾经与“水”边少年纯真之心相一致的单纯、谐和的“水”风景的古典美感固然恒久不变，但同时并置了与少年“暗影”之心相一致的复杂、诡异、多变的“水”的现代美感。

值得注意的是，在曹文轩新小说中，“水”边少年与“水”的色味儿、形状、美感之间的关系具有生命的同构性。不仅如此，曹文轩从“水”的本质中传递了“水”对于他个人生命和美学思想的影响，还把握住了“水”的哲学观。换言之，“水”对于曹文轩来说：“绝非仅仅是生物意义上的。它参与了我之性格，我之脾气，我之人生观，我之美学情调的构造。”不仅如此，曹文轩更是在变化与恒常的矛盾中实现了对水的生命本质的把握。

二、“奔跑”的少年与“火”之焰

在新世纪背景下，曹文轩新小说在坚持以“水”风景为核心“风景”的同时，还增加了“火”风景的描写，并变化了“火”的表现形态和美学形态——由暗“火”转为明“火”，由浪漫主义之“火”转为现代主义之“火”。

沿着曹文轩新小说中的“水”边少年变化为“火”光中“奔跑”的少年这一特异的“风景”望去，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曹文轩小说在平静如水的文字中所确立的明亮、感伤的叙述基调，恬静、冲淡的氛围和静美、怡人的“风景”淡远了，近在眼前的是：曹文轩新小说中躁动、阴郁、诡异的叙述基调，燠热、寂静、变幻不定的氛围或“风景”。

与曹文轩新小说的叙述基调相一致，曹文轩新小说的氛围始终被各种“火”光所笼罩。“火”在曹文轩新小说中，铺天盖地，形态各异，聚集了明火、暗火、欲火、妒火、毒火、冷火、萤火、死火、肝火，甚至内含了鲁迅的《野草》之“火”。在此，氛围亦是曹文轩新小说的“风景”，“风景”反过来构成了曹文轩新小说的氛围。不过，曹文轩新小说对各种“火”光的描写不只是为了营造氛围，而是为了传递“水”边少年的隐秘心理。

需要说明的是：曹文轩新小说如此这般让“水”边少年在“火”之炽焰中完成少年主人公的成长礼，看似突兀，实则在曹文轩小说的创作历程中有迹可循。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曹文轩小说中，“火”大多被象征为引领“水”边少年成长的浪漫主义光焰。曹文轩在八九十年代的小说创作中，宁愿将“火”与“水”边少年在成长阶段的信仰、激情、理想和人生哲学的某类遐想联系起来。然而，在新世纪曹文轩小说中，“火”则更多地与少年所承受的焦虑、隔膜、孤寂、恐惧等现代性伤痛联系在一起。但即便如此，曹文轩也从未让“水”边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承受如曹文轩新小说中“火”的炽焰般的极限体验。

三、高贵的“人”之子和“土”之根

曹文轩新小说中的“风景”——少年、“水”、“火”虽发生了新变，但曹文轩始终恒定地承继了由鲁迅所确立，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等所接续的，以“水”为核心“风景”的古典形态小说创作传统。可以说，曹文轩小说中的“水”边少年形象正是由于“油麻地”之“水”与鲁迅、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等小说中源流之“水”的激活和注入，才使得他笔下的“水”边少年由“水”之子成长为“人”之子。但新世纪曹文轩小说则因现代主义意蕴的深化而改变了他以往小说中古典主义美学精神谐和的一面，进而让“水”边少年不断受到灼人、恣肆之“火”的侵袭。惟其如此，曹文轩新小说更加凸显了“水”边少年被苦难所磨砺后，由“水”之子成长为高贵的“人”之子的精神新质。

与新时期至新世纪曹文轩“油麻地”系列小说的主题一样，曹文轩新小说仍然讲述这样的成长主题：“被抛”的“水”边少年若想获救并成为高贵的“人”之子，唯有依凭爱与美。

爱与美在曹文轩新小说中，表达的是曹文轩在新世纪背景下对新世纪中国人精神生态进行挽救的“挽救性”美学思想，在此思想史层面的意义上，曹文轩对爱与美的坚守归根结底是在新时期至新世纪背景下对鲁迅所确立的启蒙主义儿童观的承继和新解。

如果以“风景”的视角来继续解读曹文轩新小说，我们就会看见：古典主义形态的“水”与现代主义形态的“火”始终博弈在现实主义形态的“土”之上，且以“土”为根基。“土”在曹文轩新小说中并不是传统现实主义文学观念中的现实本身，而是指现实主义精神观照下的现实感和造物主赐予人类之根基——“大地”。

“土”的特别含义具体体现在曹文轩新小说的内部。曹文轩新小说的结构被设计为“水”边少年的成长过程与“水”、“火”在“土”之上的博弈过程具有同构关系。这是一个颇具隐喻性功能的小说结构。由“水”与“火”在“土”之上的冲突、对抗的博弈过程来推动小说情节发展。可以说，曹文轩新小说中的小说结构与小说氛围一道隐喻了新世纪中国人的情感和情绪的总和。但曹文轩新小说表现的是将现实藏在文本深处的现实感，而不是浮现在文本外表的现实本身。它尤其体现在小说文本内部的“水”、“火”、“土”的关系描写上。

曹文轩新小说不仅在“水”边少年的形象塑造方面发生了新变，而且在“水”风景的古典美学风格上也发生了新变：由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小说中怡人、优美、明亮的“水”风景，变化为凄清、异常、灰黑的“水”风景。与此同时，曹文轩新小说深化了“火”风景的现代主义意蕴，并让“水”与“火”在“土”的根基上进行博弈。由此，曹文轩新小说实现了“水”边少年与“水”、“火”、“土”三个不同审美形态的“风景”汇合，进而探索新世纪中国成长小说的中国“风景”，且在文学史意义上实现了古典主义、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兼容。而这一切新变的背后，不仅呈现了曹文轩在新世纪背景下个人美学风格的新变，而且传递了曹文轩小说“挽救性”美学思想的独特性：既是建设性的“肯定性美学”，更是反思性的批判性美学。

（摘编自《中国文学批评》2018年第2期《“水”边少年与“水”“火”“土”的汇合——“曹文轩新小说”中“风景”新变的多重意义》，中国社会科学网 张赛/摘编）

（作者：徐妍，中国海洋大学文学院教授；关海潮，中国海洋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

原标题：“曹文轩新小说”中“风景”新变的多重意义

来源：《中国文学批评》2018年第2期

作者：徐妍 关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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