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6月22日凌晨三点半,德国兵分三路突袭苏联,苏德战争爆发。在德国闪电战的攻势下,苏联前线阵地不断失守,损失惨重,10天之内被德军突进600公里。在后方,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苏联博物馆艺术品的迁移战。
德国入侵的消息直到6月23日中午才传到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位于圣彼得堡,时称列宁格勒),当时这座巨大的博物馆刚刚开馆一个小时。消息一传到,展厅很快就空无一人了。博物馆藏品主管们被召集起来,令人不快的转移程序启动了。尽管入侵的消息非常意外,但苏联博物馆也和其他欧洲博物馆一样,很早就为藏品分好级、准备好包装材料了。但是转移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这个沙皇收藏品的巨型展柜,即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也是一项难以想象的工作。它收藏有大约250万件物品,包括各种类型:绘画、精美瓷器、玻璃制品、钱币、珠宝、大型古物、家具和其他装饰艺术品。在刚开始的几个小时里,多年来一直努力保持这些收藏完整的约瑟夫·奥尔别利馆长命令先将最宝贵的40件艺术品紧急搬到地下室去。在战争消息传来24小时后,第一轮空袭开始了。在屋顶上巡逻的藏品主管们随时准备扑灭火灾,而其他市民则被动员去该城周围修建战壕和防御工事。
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外景
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是与卢浮宫、大英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齐名的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最早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的私人宫邸,后逐步发展成为世界知名博物馆。
在持续不断的日光中,包装工作24小时不停歇地进行着。艺术专业学生也前来帮忙。油画们用棉纸隔开,20到60幅画被卷成一个圆筒,外面裹上油布,然后装入长长的棺材状的板条箱里。不得不留在画框里的作品,比如板面油画,根据其尺寸数个一组地装入板条箱中。只有一幅画——伦勃朗那幅尺寸巨大的《浪子回头》(尺寸:206*262cm) ——独占了一个箱子。其他箱子里装有科普特织物、斯基泰和希腊化时期的金器、18世纪的珠宝、鼻烟盒,甚至有中世纪的德意志啤酒杯。来自罗蒙诺索夫瓷器厂的专家包装了数千件盘子和装饰品。为减轻震动,易碎的希腊陶瓶在包装前要小心地在里面塞满软木碎屑。天气很热,人们在敞开的窗子旁边工作。鸽子的咕咕声时不时被城市上空的战机呼啸声打断。当板条箱装满封好后,一队队苏联红海军便把它们运到过道或地下室里。展厅里很快就堆满了空画框—现在这场景跟西方博物馆里的场景一样。
勃朗宁的传世名画——《浪子回头》
第一列火车于7月1日离开,它有22节车厢,装了大约50万件收藏品。火车两端均架有防空机枪。当火车驶离时,身形高大、留着胡子且仪表堂堂的奥尔别利馆长流下了眼泪。在到达每一站之前,押车人员都会停下火车,并部署好警卫。五天后,这列火车奇迹般毫无损伤地抵达了西伯利亚的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在那里,这些藏品被平均分配到一个前天主教堂、无神论博物馆和当地的艺术博物馆里。
列宁格勒的包装工作还在继续。第二趟火车载着70万件艺术品,于 7月20日离开。这两次大规模的运输活动所运的藏品还不到博物馆藏品的一半,人们还在接着为第三次运输进行准备。但是到8月份包装材料几乎用罄了。他们又采购了50吨刨花、5吨棉絮和差不多10英里(约16千米)长的油布。更糟糕的是,有消息说德军开始再次前进了,而且切断了沟通东方的铁路线。 9月 4日,炮弹开始落入城中。德军前线距博物馆只有8.5英里(约14千米)了。现在,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挪到了地下室里,而在楼上,那些不可移动的巨大孔雀石瓮、大型大理石桌面以及该宫殿本身的豪华镶板、地板和马赛克就只能等着厄运降临了。
工作人员在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包装枝形台灯
而且包装珍贵艺术品的工作还不能因为情况紧急而加快步伐。易碎而复杂的物品,如枝形吊灯、钟表和家具,在打包前必须被拆解开来。拆分开来的每一部分分别装在哪里都要仔细记录。当一整套家具不能全部带走时,要从中选出代表性的家具并且送走。有些东西实在太大了。在巴甫洛夫斯克宫,精美的古希腊、罗马雕塑,被结实的女包装工在地毯和木板上连推带拉地挪到了地窖的偏僻角落里,然后砌墙封死。此举甚为聪明,德国人从未找到这些雕塑。同样是这些女工,不留痕迹地埋藏起了公园里的大部分雕像,包括一座高达14英尺(约4.3米)、由特利斯科尔尼创作的美惠三女神雕像。
打包好之后,如何安置这些珍贵的藏品也是个头疼的问题。例如,巴甫洛夫斯克宫的藏品主管们决定一劳永逸,把他们的东西运到1400英里(2252千米)以外的西伯利亚托木斯克去。火车在空袭中装载完毕,其最终出发时间因为等待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家属而延误了数个小时,因为他们无法找到通往火车站的畅通道路。11月8日,在一次空袭中,这列载着 20车厢艺术品的火车越过伏尔加河上仅存的一座桥梁,驶向了东部。在德军继续发动攻势时,铁道工人把满载艺术品的车厢藏到森林深处的侧轨上,在那里躲藏了两个星期,直到轰炸结束。在12月的一个深夜,他们到了托木斯克,那里气温低至摄氏零下 55度。但是,这个冰冻的城市已经没有储藏空间了,疲惫不堪的火车只好继续朝新西伯利亚进发,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收藏也存放在那里。最终,这些藏品主管们得到了该城的剧院以用作储存之所。
新西伯利亚的冬景,极端的气温是它显著的标签
在这种气候环境下,照管艺术品是个非同寻常的难题。402个板条箱堆在火车站外面,蒙着油布和从剧院拿来的布景帆布。所有东西都用马拉雪橇运到了这个新储存点,在前引导的是从列宁格勒来的仍穿着单薄衣服和鞋子的妇女。箱子送到剧院里后,还要让它们逐渐适应里面的温度,以免艺术品上形成冷凝水。具体做法是,通过交替开关门窗,使前厅的温度先降低再缓缓上升。这一工作持续了三个星期。而守护人员及其家属会在这里的地下室里住上漫长的两年时间。尽管气候严寒、饮食恶劣,但作为博物馆人,他们很快就用手上的作品办起了展览,以维持斗志、度过漫长的等待时间。
列宁格勒的博物馆人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铁路线被切断后,艾尔米塔什的藏品主管们继续把艺术品打包,然后运到这个宫殿群的地下室里。小一些的博物馆也把它们的藏品拿了过来。在这个防弹的地下室,除了艺术品,还住着大概2000人。在持续围城的日子里,这些地下空间成了知识界抵抗运动和残存文化的中心。随着冬天到来,几乎冻僵的历史学家、诗人和作家继续推进他们的研究项目。在博物馆巨大、空旷而恐怖的空间里,烛光间或一闪,这些场景,都被建筑师亚历山大 ·尼科尔斯基用生动的日记记录了下来。只有一个房间有电和少许暖气,这是由“北极星”号大游艇上的发电机提供的,这艘游艇原是沙皇的财产,现被苏联海军接管,它停泊在冬宫前的港湾里。
围城期间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在地下室的日常状态(亚历山大·尼科尔斯基绘)
艾尔米塔什馆长奥尔别利愈挫愈勇。他决心一切照常,不同意取消一项筹划已久的纪念撒马尔罕诗人艾里西尔·纳瓦依的活动。印制的邀请函发了出去,食不果腹的参加者走出他们的堡垒和战壕,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坠落的炮弹,设法来到会场。活动非常成功。但是在平常,恐怖的严寒日益加剧,食物供给日益减少。只有微薄的补给能通过“生命之路”送至列宁格勒的300万居民。这条跨过了结冰的拉多加湖的道路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仅1941年12月,就有5万多人饿死。人们吃的东西让人震惊,艾尔米塔什的修复人员甚至用木工胶制成了一种冻状的汤。不久,这个博物馆为饥肠辘辘的人设立了自己的医务室,在图书馆下面设立了太平间,僵硬的尸体要在那里停上好几个星期才能运出去埋葬。炮击还在继续。楼上空荡荡的宫殿里,大约40名不算年轻的妇女组成的团队提供着安全保障,她们在寒风凛冽的屋顶上用胶合板尽全力封堵弹孔,并清理从破碎窗子钻进结冰的展厅里的雪。
春天给人们带来些许慰藉,但却使没有供暖的博物馆的情况变得更糟,解冻的管子爆裂了,大水淹了地下室,虚弱的藏品主管们不得不四下蹚水取回漂浮的迈森瓷器。丝绸床罩上发了霉,因而不得不拿到太阳下去晒,它们旁边就是菜园 ——现在任何空地都成了菜园。唯一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是进行过防腐处理的埃及木乃伊和从西伯利亚永久冻土中取回的史前遗物。围城并没有在春天结束,而是又继续了近两年的时间。仅在1943年的头三个月,随着轰炸继续,博物馆员工们将徒手清理出80吨玻璃和冰雪的混合物,其中许多不得不用撬棍从马赛克或镶木地板上撬下来。
1944年1月2日,第三十枚、也是最后一枚炸弹落在了艾尔米塔什,此时距列宁格勒的解放还有2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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