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花溪无战事
————读部分巴金全集
记得早先年少时/大家勤勤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
一一个小女孩出现
“她是我的一个读者。”巴金后来回忆到。
1936年,当时在上海的巴金已经是一位声名鹊起,拥有许许多多读者的文坛名人。夏日的一天,巴金还像往常一样阅读读者的来信,他拆开其中一封信,“簇……”一声,一张小女孩的照片掉了下来,照片中的女孩正青春正茂,穿一袭白衣黑裙,带一顶园边框帽子,下面掩映着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容和俏皮的短头发。
巴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翻到照片背面看了一下,留着两行稚嫩又颇带秀气的两行字,“给我敬爱的先生留个纪念。”后面署名写着“阿雯”。巴金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觉得有趣,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认真阅读她的来信。“敬爱的巴金先生,您的作品深深打动了我,我对于其中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物寄予无限同情。”巴金突然想起,这个女孩是一位自己的忠实读者,已经和自己书信来往了半年,但巴金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她的落款总是一句“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笔谈如此和谐,为什么就不能面谈呢?希望李先生(巴金原名李尧棠)能答应我的请求……”不同往次,这次来信萧珊与巴金约定了会见的地方与时间。
在巴金回信后的一个周末,那一天,天气很好,萧珊输着整齐的短发,穿着学生。在新雅饭店里,十九岁的萧珊和三十二岁的巴金相对而坐,萧珊还微微含有一点羞涩,一边用手抚摸着巴金的《爱情三部曲》,一边说道:“先生,我很喜欢这部新出的著作,我很……崇拜您。”交谈的气氛很轻松,萧珊活泼而又不失文雅的性格在巴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那以后,萧珊开始成为了第一个闯入巴金爱情生活中女孩,也是唯一的一个。
二家书抵万金
从新雅饭店第一次见面后,巴金的生活从此变得不一样了,他们在频繁的接触和通信中,感情不断升温,开始了长达8年的马拉松式的长跑。
1935年,华北事变爆发,华北之大已安放不下一张平整的课桌。
1936年,淞沪会战爆发,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上海陷落后,萧山陪着巴金一起逃亡,彼时的萧珊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生死都要和巴金在一起。巴金在他的散文谈到“飞机在头上盘旋,下降,投弹,上升,或者用机枪扫射。房屋震动了,土地震动了。有人在门口叫。有人蹲在地上。”在抗日战争紧张的时候,她们一起在日军进城以前十多个小时逃离广州,,从广东到广西,从昆明到桂林,从金华到温州,分散了又重见,重见又分离……
在那些巴金在困苦的境地里,巴金的朋友们各奔前程的时候,萧珊总是在他耳边亲切地说:“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在你身边。”萧珊的挚爱给了巴金无穷的动力去面对现实与自己,他在困顿中写出了《春》、《秋》、《火》……翻译了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和《处女地》。
三在花溪
“他同我谈了八年的恋爱,后来到贵阳结婚,只印发了一个通知,没有摆过一桌酒席,从贵阳我和她先后到了重庆,住在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门市部楼下七八个平方米的小屋里,她托人买了四只玻璃杯开始组织我们的小家庭,他陪着我经历各种艰苦生活。”
1944年,花溪无战事。
五月的花溪,鸟恰花间,歌荡锦谷。经过八年的马拉松式的艰难岁月,巴金与萧珊最终走在了一起。此时,已经不是初识的上海,也不是炮火连天的广州,是秀美黔中。
在那个战火伤痕的年代,贵州因为其特殊的地理环境,是祖国的大后方,又是去香港的中转站,本来沉默的西南大山在国难当头的危机年代撑起了民族文化的大厦,各路精英都荟萃于此,碰撞出耀眼的文化火花。巴金和萧珊也来到此处,住在花溪公园内。
巴金听说那里有一座本地人成为“招待所”的“宾馆”,便随着花溪河南岸向西寻找,走了一里路,看到一处用柏树围成的园子,周围的柏树高数丈,树顶剪成圆形,围着那被称为“花溪小憩”的宾馆,放佛是一座墨绿色的小城。
5月8日,祖国东部的战火还在纷飞,花溪小憩的春色一如往初,阳光灿烂,郁郁葱葱。巴金与萧姗于旅社结婚。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十分简谱,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没有阔气的场面,巴金在《创作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在镇上小饭馆要了一份请炖鸡和两样小菜,我们在暗淡的灯光下从容地夹菜,碰杯,吃完晚饭,散着步回到宾馆。宾馆里,我们在一盏灯的微光下谈着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日子。”
两颗纯净无暇的心灵,两位爱过的志士,两个相爱的赤子,两个休戚与共的灵魂,在花溪绽放他们的美丽,美得惊叹,美若花溪景,天作之合,显得崇高于珍贵。
婚后几天,萧姗去重庆和成都探亲,巴金到贵阳中央医院看病,校正“鼻中隔”,于后又以中央医院为背景,创作《第四病室》。出院时,收到了萧姗的信。
看了萧姗的信,巴金又想起美丽的花溪时光,想起幽静雅致,如梦如幻的公园,想起粉红、鹅黄色的“花溪小憩”,离开贵阳前,又特意去花溪住了几日。
不久前的此时此景,今日再次回味,一如初见,一如在新雅饭店金风玉露的相逢。这种感觉实在是好,好在莫可名状的美,好在莫可名状的宛转悠扬,就像一次不期而遇的梦,一首穿山渡水的山歌,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寻觅着和萧姗留下的记忆,巴金又构思了《憩园》小说的大部分,三日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贵阳,渐渐走远,踏上驶向桂林的邮车.。
四分别
抗战胜利后,巴金回到了上海的家,巴金和萧珊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巴金继续着他的文学创作。
文革期间,巴金被冠以“反革命真面目”的名头,遭受到了须知多少非人的待遇,在那个“四害”横行的时候,巴金被当作“罪人”、“贱民”看待,作为妻子的萧珊为了保护巴金遭受到红卫兵的铜头皮带,留在萧珊左眼上的黑圈好几天以后才能褪尽。在那个黑暗的岁月里巴金有什么委屈与牢骚都可以向萧珊倾诉,成为巴金生活下去的无穷动力。
每晚两人都要服两粒珉儿通才能闭眼,巴金每每诉苦般说到:“日子好难啊!”萧珊也会回答:”日子难过啊!“,但是马上就会加一句,“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萧珊总是在巴金面前一副平静的样子,想让巴金减轻一点负担,隐瞒了人民对她的冷嘲热讽,隐瞒了她身体上收到的损害。萧珊病重时只说了一句:“看来,我们要分离了。”望着巴金,眼里全是泪水。巴金说:“不会的……”,声音一片沙哑。
1972年,8月13日,萧珊身患癌症,手术后不久离世。
龙华火葬场,没有悼词,没有吊客,只有一片伤心的哭声。巴金没有流泪,他感觉有无数个锋利的爪子在挠他的心,咬紧牙齿,巴金心里无数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萧珊的骨灰在存放室放了三年后,巴金将骨灰接回家,放在自己的寝室里,他感觉,他仍然和萧珊在一起。
五花溪惊梦
1978年8月13日,萧珊去世的六周年纪念日,巴金含着无限地深情写下名篇《怀念萧珊》。
梦魇一般的日子已经过去,六年前的林林种种,六年前的点点滴滴,依旧历历在目,一幕一幕地在巴金眼前放过。
不思量,自难相忘。
六年后,巴金又梦见了萧珊。梦中萧珊拉住巴金的手,“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巴金回答:“我不要紧。萧珊随之哭了起来,巴金心里一阵难受,难过地醒了。梦醒了,什么也没有,依旧是一颗空虚的心。
最后的深情,是守着你的骨灰度过余生。
“人死犹如灯灭。我不相信有鬼。但是,我又多么希望有一个鬼的世界,倘使真有鬼的世界,那么我同萧珊见面的日子就不远了。”
2005年10月17日,巴金逝世。根据巴金的遗嘱,家人将巴金和萧珊的骨灰掺和在一起洒向大海。从此,他们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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