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酒》第二章:一壶春

“嗳,听说了么,葛家那个书呆子要参加今年的酿酒大赛,这可真稀奇,这葛呆子原来也是会酿酒的。”

另一人笑道:“这葛呆子会不会却是不得而知,可他爹葛老头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十年前的酿酒大赛秋鼎盛可是败给了葛老头。”

“可惜葛老头如今搬去了九龙山上,一心向道,全然不管酿酒一事了,这葛呆子我看悬,让他考个秀才只怕也比酿酒容易些。”

“咳咳咳……”人群中有人佯装咳嗽打断了众人的哄笑,众人寻声望去,见一纤瘦的身影从薄薄的日光里走来,一身素雅的衫子压着做工精美的暗纹,端庄素雅。不难看出这女子的身份,只是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如一缕清幽的秋风慢慢滑了进来。

“元夫人,今年的酿酒大赛那葛呆子可是果真要参加么?”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有人补充道:“人家不叫葛呆子,叫葛芝仙。”

“这名册上确有葛家,昔年葛老伯酿的忘忧醉,方圆百里闻之莫不称奇的。”苏清影微微颔首朝众人示意。

“敢问元夫人,作为此次大赛的评判,今年的酿酒大赛可有看重人选?”一个较为年轻的后生朝苏清影问道。

苏清影敛眉凝神,柔软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一身素洁的衫子衬得那张白皙的面容愈发苍白,众人皆鸦雀无声,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她身上,苏清影缓道:“自仙林镇创办酿酒大赛以来,元府一直参与其中,如今虽我夫君业已过世,但作为元家人自当竭尽全力。”

“元夫人严重了,大家也是关心今年的赛事,一则担心这头奖花落旁人拂了仙林镇的声誉,二则……”说话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精瘦矫健,身上隐隐有股酒曲的香味散发出来,看样子亦是位酿酒的好手,他朝苏清影拱了拱手:“相信诸位也所有耳闻,今年的酿酒大赛由朝廷参与,所以大家也是担心恐别有用心之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郭师傅有此考量,亦在情理之中。”苏清影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从书案上拿起一卷黄色的卷纸,转过身来面朝着众人,将黄卷举过头顶,沉声道:“这里面是参赛人员的名单,已有数位评判过目,名单也抄了一份,先前已经给鲁王府送了过去,虽说有朝廷参与,但以我元府百年声誉担保,定不会重蹈数年前的覆撤,所以诸位大可放心。”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另一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中响了起来:“本次酿酒大赛鲁王府特派了长史大人监督,所以诸位尽可放心。就算没有鲁王府,我和元夫人亦为本次大赛捐赠了纹银一千两用已赛事其间人员,酒浆的监管保护。”

“有元夫人担保,还有李掌柜,如今还有鲁王府,依我看咱们赶紧回去准备着,三日后直接来参赛便是,旁的劳什子管它作甚,诸位,我说的对不对!”说话的也是位参赛的酿酒师,年纪很轻,卷着袖子,摊开双手朝众人道。

叶蓁站在人群最外面,只听到耳边吵吵嚷嚷的,听得也不是特别清晰,远远的朝人群中那素洁的身影看了一眼,那人抿着孰无血色的薄唇,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走到门外的时候突然扭过脸去,目光甫一落在了立在最外面的叶蓁身上,很快就移开了,然后上了门外的马车。

叶蓁将碎发往耳朵后面拢了拢,拿着斗笠,远远望着愈渐远去的马车,沉吟了片刻,随即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元府乃仙林镇百年望族,自元朝初年就以经营茶叶布匹瓷器为生,到了洪武初年其下店铺“元润斋”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商铺,只是美中不足的事,生意越来越好了,可本就人丁稀少的元府愈发凋敝,只留下一子一女,如今长子元寿已在三年前病故,老夫人宋氏受此打击亦是长年病体卧榻,如今府中一应俱事皆有元寿之妻苏氏接管。如今孝期已过,所以今年的酿酒大赛元府开始了大肆张罗,也是为了昭告世人,百年赫赫的元府,如今尤在。

“不,我不要,我要找大嫂,昨日大嫂答明明已经答应我了,怎么今日她出去自己就把我丢下了,我不要……”院子里一株高大的桂子树下立着一七八岁的小姑娘,生的唇红齿白,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含着水包,一脸委屈的低头看着地上,身边的丫鬟汀兰苦劝了半天仍不奏效,又记着苏清影走出门前留下的话,只得好言劝慰道。

“年儿不可胡闹。”连片的假山后面拐出来一位素洁云锦衣衫的年轻女子,人未至柔软的声音已滑了出来。

小姑娘正是元府的大小姐,唤做元年,因是姨娘所生,元老夫人宋氏并不上心,加上病体缠身,日常起居皆有奶娘照顾。又不知何故小姑娘竟与苏清影有了往来,加上苏清影性子细腻对待孩子甚有耐心,时间久了,元年竟对苏清影颇为依赖。

“大嫂,你可回来了,我午睡起来,找你不见,就,就……”元年撇着小嘴,一本正经的看着朝自己走近的苏清影道。

“就如何?年儿今日不乖,看来九连环就要归阿福了。”阿福是府内幸管事的小孙子,与元年同龄,苏清影口中提到的九连环正是前几日元年与阿福相争之物,如今苏清影提到阿福,元年自然心里不快,撅着小嘴巴,很不乐意的嘟着嘴:“大嫂答应我之物,怎又变卦,先生言言必行,行必果,难道大嫂竟不知这道理么?”

苏清影嘴角噙着笑意,将元年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温柔道:“年儿想要九连环,可大嫂出门前明明与你说好要听话的,眼下这般年儿又该如何解释?”

“这,这……”元年越想越急一张粉嫩的小脸涨的通红,搓揉着双手,艰难道:“如此年儿竟是不能得那九连环了。”眼睛里含着一包热泪就要滚落下来,但看到苏清影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咬了咬牙:“我不曾听话,那便给阿福吧。”

“阿福的已经让元猷送去了,这个是给你的。”苏清影似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九连环递到元年手中,接过汀兰手中的丝帕将元年眼中的泪花轻轻擦去,又摸了摸她的头顶,牵着元年的小手往院内走去。

仙林客栈临窗的桌旁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着一身锦衣,剑眉星目,模样生的极俊,他一只手摸着瓷杯的边缘,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像是在等甚么人。

“叶姑娘,小心别过去。”胡掌柜轻轻拉住叶蓁,嘴巴朝那锦衣公子努了努,压低了声音:“那位安公子是出了名的难缠,姑娘还是绕开些,莫要与他纠缠。”

这天虽已入秋,可还是有些燥热,叶蓁离开举办酿酒大赛的酒庄后,又四处去走访了几家酒肆,打听了一下本地人常喝的一些酒。等回到客栈,梳洗一番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想着寻个靠窗的位子,再叫上些清爽的食物,正要往临窗的座位走过去,却被胡掌柜拦住了去路。

“……”叶蓁不置可否的看着离她二人约有两丈开外的锦衣公子,嘴角一牵:“那烦劳掌柜做些凉粥,并一些凉菜送到我屋内。”

胡掌柜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我这就安排,姑娘先请回屋。”说罢,闪着精光的一双眼睛转的飞快,不时朝临窗那边飘过去,似不甚不放心又朝叶蓁嘱咐道:“叶姑娘,镇上夜里挂着的灯笼皆出自这位安公子之手,传闻中他是水神爷爷的手下,只有纳了供奉方才能得平安。”

“不知胡掌柜纳了多少供奉?”叶蓁眼风扫将过去,与那安公子正瞧了个对眼。

“小店利薄图个平安,图个平安。”胡掌柜嘿嘿一笑,招手唤过一名伙计,嘱咐给叶蓁准备凉粥一事。

“胡掌柜,粥不用送至客房了,我就在这里吃。”叶蓁指了指安公子对面的空座位,顾不得胡掌柜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的目送她朝那安公子走了过去。

“姑娘请坐。”安公子脸上露出笑容,抬手往另一只空杯子里倒了些酒,薄唇轻启起,声音宛如山涧的清泉,清冽中带着一丝凉意:“姑娘尝尝这酒。”

叶蓁接过瓷杯,顿时一股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杯中清澈见底的酒荡起一层细细的涟漪,一股淡淡的酒香跌宕而来。

酒杯是宋时的汝窑,正是极上品的青瓷,雨过天晴,酒亦是好酒,初初绵软入喉,清冽中带着一丝幽香,待滑入腹中自有一股清凉之意,在饮香始终淡淡的,如一朵夏日的清荷幽香满怀。待一杯饮尽,唇齿留香,腹中隐隐有股暖意升腾起来。

“不知这酒可入得姑娘的眼?”安公子复又添了一杯,抬了抬眸,骨节修长的手指按在酒壶上,唇边漾出浅笑。

叶蓁拿起杯子,却是不在饮了,只凑到鼻尖嗅了嗅,道:“安公子这酒若是喝不得,怕这天下所有的酒都喝不得了。”

“哦!”安公子将手收回,落在桌沿,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猜姑娘定是来参加酿酒大赛的?”

他虽是发问,语气却很是笃定,脸上也无甚表情,淡淡的睨着叶蓁。

叶蓁放下手中的酒杯,与他目光相接:“这酒虽好,却少了一味最重要的配料。”

“是么!”安公子笑道:“姑娘是说酒曲发酵的时间不够?”

“这酒若是参加今年的酿酒大赛只怕无人能及,定能拔得头筹。”叶蓁道。

安公子极好看眉尖轻轻一挑,唇边一弧:“实不相瞒,我并无参加酿酒大赛的意图,不过,我将这酒卖给了一人,那人确实想拿这酒参加今年的酿酒大赛。”

“……”叶蓁见胡掌柜端着放着木制的托盘,踌躇不前,招手唤过一名小伙计,将手中的托盘交到那伙计手里,自己退回柜台里面,虽有些顾虑的不敢正视,但仍旧不时朝他二人瞄上几眼。

叶蓁看见他端着瓷碗的双手明显在微微发抖,将一碗绿豆粥,几小碟清爽可口的凉菜一并放在了叶蓁的面前,拿起托盘,丢下一句姑娘慢用,便慌慌张张退了回去。

安公子不动声色的看着叶蓁舀起一勺粥,待她咽下去后,俊美无俦的脸上再次漾开宛如春水般的笑容:“姑娘可知我将此酒卖给了何人?”

叶蓁放下竹筷,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这里的小菜甚是清口,安公子何不也尝尝。”

安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指尖把玩着空酒杯:“姑娘似乎对今年的酿酒大赛志在必得,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姑娘,这仙林镇可不比雾仓山,姑娘可得当心些。”

“安公子,你还未曾将这酒卖给何人告知于我。”叶蓁见他作势起身要走,随张口问道。

安公子摸出块碎银,搁在桌上,脸上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壶春。”说罢转身面朝柜台方向,朗声道:“胡掌柜,老规矩,你可莫要忘了。”

“不敢,不敢。”胡掌柜一脸谄媚的笑容,本来就布满皱褶的脸此刻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安公子,走好。”

叶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锦衣华服的背影,窗外幽暗的红光浮影洒在那人身上,犹如一团魅影,慢慢遁入了无尽的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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