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花的抗争:大清王朝的历史宿命

天花,中医称之为痘疮,实为一种恶性传染病。今日80年代后出生之人,“天花”二字鲜有耳闻。因为国际卫生组织已于1980年正式宣布,在世界范围内消灭了天花。但在三百年前的清朝,天花的猖獗可怕,一如现在的艾滋病,可谓人人谈“花”而色变。紫禁城的高墙与重门,可以抵挡住疾风暴雨和箭矢火炮,却难以抵挡天花的肆虐横行。清朝十位皇帝,顺治、同治直接死于天花,康熙和咸丰虽然侥幸从天花的魔掌中抢回性命,脸上却留下永久的麻子。在清朝入关后的历史中,天花就像鬼魂附体,成为清朝王朝挥之不去的王朝魔咒。

顺治为避天花不上朝。顺治是清朝入关后第一位住进紫禁城的皇帝。其在位期间,为躲避天花的传染,不惜打乱正常朝议制度,躲在深宫不敢上朝。蒙古各部落一向是清朝最可依赖的力量,从顺治的父亲皇太极开始,蒙古各部落首领每年都要朝见皇帝。但顺治执政时期,竟然连续6年没有接见蒙古王公,原因就是害怕传染上正在蒙古流行的天花。清朝入关后,出宫避痘的风气更加流行。顺治的儿子玄烨生下不久就被抱出宫外,在紫禁城西华门外的福佑寺“躲避天花”。直到两岁后染上天花,并挺过生死劫难后,才搬回宫内。顺治八年冬,京城天花大爆发,顺治带着太后和皇后以打猎名义来到遵化一带的山野之中。身为一代天子,竟为天花所迫,不得不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数月躲避在荒郊野外,其苦恼与难堪可以想见。最终,他还是没能逃脱天花的魔掌。顺治死后,朝廷依照他的遗嘱,将他葬在生前躲过天花的遵化山中。

天花危及国本。驰骋疆场的八旗兵,素来骁勇无畏,但面对天花,却显得英雄气短。《清世祖实录》记载:顺治元年,清军准备入关。大军出发在即,肃亲王豪格却心惊胆战地说:“我还没出过痘呢,此番入关作战,叫我同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天花的流行,已影响到八旗人丁的数量与质量。皇室族谱《玉牒》对此的记载令人触目惊心:顺治生有8个阿哥,其中四个早亡,六个格格竟只剩一个;康熙共有三十五个皇子,其中十五个早亡,二十五个公主则死了十三个。其他皇室成员的子女死得则更多。所以,防天花,实际上已经成为清朝立国的国策之一。清朝入关前,统治者就颁布了很多法令,规定一旦疫情发生,必须立即将疫区封锁,已经出痘的人严禁出走,那些在疫区内没出过痘的人,一律迁往偏远地区隔离;对那些不及时报告疫情或者擅自掩埋天花死亡者的人,官府要追究责任,甚至以死论罪。顺治二年的谕旨宣布:凡是民间出痘者,立即迁出城外四十里进行隔离。

康熙因天花得帝位。清宫对天花由被动躲避转为主动防治,始于康熙。顺治染上天花病毒后开始考虑继承人问题,当时他看好次子福全,而顺治母亲孝庄皇太后则坚持立皇三子玄烨。顺治遂征求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的意见。汤若望是在清宫服务的西洋传教士之一,因知识渊博受到顺治尊重。汤若望很快帮顺治下定决心:理由很简单,玄烨已出过天花,对这种可怕的疾病终身免疫。康熙即位后,在其大力推动下,清朝防天花的措施逐步走向系统化、制度化。他在太医院专门设立了痘诊科,广征各地名医;又设立“查痘章京”职位,全面负责八旗防治天花事宜。康熙时代中后期,南方传统的种痘法传入北方。由于康熙举措得力,天花的蔓延得到有效遏制。此后的一百多年,宫中很少再传出关于天花的消息。而且,日本、俄罗斯和一些欧洲国家先后派专人前来学习种痘法,并对这种奇妙医术进行研究并加以改进。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就在紫禁城高歌欢庆降伏天花病魔的时候,欧洲人却在进一步潜心研究从大清国学来的民间种痘法,最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1796年,英国医生真纳在中国种痘法基础上,发明了真纳法,也就是著名的牛痘法。正是靠这种先进疗法,人类将天花彻底埋葬。据史料记载,这种西方的牛痘法嘉庆年间已传到中国,可是紫禁城的御医们却并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研究和广泛推广应用。

同治再死于天花。距康熙防治天花取得成效后百余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慈禧独生子,不满20岁的同治皇帝再次死于天花。清宫档案中记录着同治的“脉案”,详细记录了天花的症状:“湿毒乘虚流聚,腰间红肿溃破,漫流脓水,腿痛筋挛;头颈、胳膊、膝上发出痘痈肿痛……”同治得了天花后,慈禧等人不是积极寻求新的疗法,而是在宫内外大搞“供送痘神”的迷信活动。王公大臣们身穿花衣办公,慈禧、慈安两宫太后还亲自跑到寿皇殿行礼,祈求祖先神灵保佑。一身疮痍的同治,在这种求神祭祖的喧嚣中悄悄离开了人世,而他远逝的背影,定格成为清朝王朝江河日下的历史缩影。

清朝入关后与天花的斗争史,可以作为清朝入关后统治中原之兴衰缩影。首先,清朝自高寒之外的东北关外,进入温暖适宜的关内,其高度抗寒之肌体,虽然勇武而有力,然因为进入之速,其肌体难以迅速适应南方温暖之气候。加之当时之卫生防护条件恶劣,是以天花病毒即为之变异而猖獗。而关内之人,因长期生于斯长于斯,于病毒之抗体早已产生,是以为害较少。独于清朝一族为害为烈,斯为天花成为清朝大敌之重要原因。然人类之历史,正在这样族群交融中不断发展壮大。清朝乃至蒙古与汉人的通婚与融合,向被视为中华民族再一次人种优化,然在这种优化的背后,必然包含着与大自然的激烈抗争,而天花,正是大自然的激烈反抗之一。其二,当清朝最强大之康乾时期,其于天花之防治亦最有力,天花得到了有效遏制;而当清朝之治进入颓败没落之咸丰时期,则天花又再行泛滥猖獗,此亦体现其统治者之无能。其三,清朝与天花之斗争,其成于科技之进步(康熙对科技进步的认识,对天花“种痘”的实践,可谓有效的科学实践),其败于科技之落后。当西人在中国种痘法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成为更加高效的“牛痘”法时,清朝政府的朝野上下,却在慈禧“老佛爷”的带领下,耽于内斗,不思进取,即使开展所谓的“洋务运动”,亦是流于形式,无其实质,最终在西方的强大科技力量打击下而渐渐垮塌。诚不令人喟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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