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源溯脂砚斋 红学日月长
1970年代,周汝昌(右)与哥哥周祜昌在北京合影。
周汝昌与妻子毛淑仁合影。
《红楼小讲》 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著名红学家周汝昌生于1918年,今年是先生百年诞辰。
众所周知,周汝昌一生研究红学,是海内知名的红学大家。先生几乎涉足了红学研究的每一个具体领域,并且十分深入,迄今为止都体现了该领域的最高研究水平。周汝昌是如何走进《红楼梦》的?他对红学又做出过哪些突出贡献呢?
得胡适赏识
源起《红楼梦》
周汝昌走进红学非常偶然。
周汝昌生于天津,母亲是个《红楼梦》迷。周汝昌小时候常听母亲讲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故事,后来又从母亲那里读了不同版本的《石头记》,对这部古代长篇小说有了极深的了解,但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日后竟然以此为业。
抗战爆发后,平津一带的大部分国立大学都随国民政府迁移到大后方,北平的燕京大学因为是教会背景,所以得以继续留平办学。1940年,22岁的周汝昌考入燕京大学西语系学习英语,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校长司徒雷登被日本人逮捕,燕京大学被迫停办。中断学业的周汝昌只好回到天津家中,直到抗战胜利后燕京复学,他才回校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1947年的一天,周汝昌收到四哥周祜昌自天津寄来的家书,信中提到他最近读了胡适一篇文章,其中有敦诚和敦敏都是曹雪芹好友的论断。这在当时属于新说,一向痴迷于红学研究的周祜昌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委托弟弟代为寻找敦敏的《懋斋诗钞》一书,没料到这竟成了周汝昌研究红学的开端。
周汝昌接到信后遍查北平各大图书馆,最后终于找到了敦敏诗集《懋斋诗钞》,并在书中发现了敦敏题咏曹雪芹的六篇诗文。随后,周汝昌据此撰写了《从曹雪芹生年谈到〈红楼梦〉的考证方法》一文,发表于《天津国民日报》副刊。一直致力于红学研究的胡适看到这篇文章后,立即写信给这位在校大学生,对其勉励有加。后来,胡适与周汝昌又多次通信,探讨、切磋《红楼梦》研究中的相关问题。
当时胡适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是名满天下的学者,又是新红学的开拓者,他的来信和鼓励对周汝昌产生了极大影响。在胡适鼓励下,周汝昌开始研究《红楼梦》,并着手搜集资料,准备撰写《红楼梦新证》一书。1948年夏,周汝昌到胡适家中拜访,胡适特地将珍藏多年的《甲戌本石头记》借他带回家细细查阅。
《甲戌本石头记》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只存十六回,是现存《红楼梦》中年代最早的抄本。1927年胡适在上海发现此本后以重金购得,胡适去世后藏于美国康乃尔大学图书馆,现被上海博物馆收藏。
获教于张伯驹
出版《红楼梦新证》
周汝昌在燕京大学读书期间还认识一位高人张伯驹先生。
张伯驹年长周汝昌整整20岁,两人相识也纯属偶然。当时学校举办张伯驹的收藏画展,其中有一幅曹雪芹祖辈曹寅的《楝亭图》。周汝昌从同学处得到这个消息,当时他正四处搜集曹雪芹家族资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由此也与张伯驹相识相交,两人志趣相投,很快便成了忘年交。
张伯驹出身豪门,父亲是民初高官张镇芳,和袁世凯家也是姻亲,与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前清皇族溥侗、袁世凯之子袁克文并称为“民国四公子”。张伯驹一生致力于写诗填词,是一位著名的文化奇人,当时张伯驹住在燕京大学附近的承泽园,周汝昌常去找他谈词论曲。许多年后,周汝昌还在《承泽园轶事》中记述了这段往事:“承泽园位于海淀畅春园稍西北,本是果亲王胤礼的赐园,故名‘承泽’。我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它是张伯驹先生居处。”
张伯驹传统文化功底深厚,对周汝昌影响甚巨,多年以后,周汝昌在文章中对此还是念念不忘:“我获教于伯驹先生,一在词学,一在红学。”在胡适、张伯驹等大家影响、鼓励下,周汝昌的红学研究进步很快,读书期间就已经完成了《红楼梦新证》的主要创作,并在《燕京学报》上发表了论文《〈石头记〉三真本之脂砚斋评》。
1952年夏,周汝昌从燕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受聘于四川成都华西大学外文系,从京华之地来到了遥远的大西南。1953年9月,经友人推荐,上海棠棣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红学专著《红楼梦新证》。这本书近40万字,对作者曹雪芹的身世、《红楼梦》的不同版本、脂砚斋的身份批语等情况进行了深入探索。周汝昌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部纯学术性的著作,竟然引起了社会各界和读者的极大关注,首次印刷5000册,几个月内便再版三次,总印数高达17000册。当然,周汝昌对《红楼梦》的探索和评价也引起了学界一些不同反响,今天看来,这也在所难免。
对于周汝昌的成就,张伯驹非常欣慰,在阅读了《红楼梦新证》后,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赋词一阕,为老友祝贺:
丝藕萦心,砚冰滴泪,脂红写尽酸辛。可怜儿女此天真。生死误、多情种子,身世似亡国词人。江南梦,楝花落处,已是残春。
千年哀史,曲终不见,弦断犹闻。有庾郎才笔,犹为传神。辞绝妙、还猜幼妇,文捭阖、更起新军。看坛坫、声华藉甚,鹰隼出风尘。
此后不久,周汝昌因《红楼梦新证》一书引起了上层注意,随即被调回北京从事专业研究。此间,周汝昌不断补充新资料,至1970年代再版时,《红楼梦新证》已成为80万字的皇皇巨著了。周汝昌后来提出了红学研究有根本性四大分支的论点,即曹学、《石头记》版本研究、脂批研究和探轶学。周汝昌认为《红楼梦》思想和艺术层面的辉煌,只有建立在这四个分支基础上才有可能实现,他毕生都在为此努力,他的这种思想和努力在《红楼梦新证》中已具雏形。
独解辛酸味
一生研究《红楼梦》
周汝昌是天津人,一位来自天津的资深记者张先生辗转找到他,对他说:“《红楼梦》是国宝,是人类智慧的珍奇遗产,但不太容易读。您身居京城多年,已是首都市民,但原籍天津,家乡都熟闻您研究红学,自成一家,可是还不知道您是怎么看这部书的。您何不讲一讲自家的观点和心得?也可以为乡亲们打开一方新视界。”
早在1960年代初,《光明日报》就曾约周汝昌写了一组关于《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的文章,深受读者欢迎。叶恭绰、黄裳等师友纷纷致函作文称赞鼓励,都说这样的文字以前没有,以后也再未见过。但可惜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这个专栏中断了,读者和周汝昌本人都深以为憾。因为《光明日报》的这个遗憾,所以周汝昌一口答应了张先生的约稿。
这组文章主要阅读对象是普通市民和老百姓,所以周汝昌写得通俗易懂,一连在《天津日报》刊登了30讲,引起了读者极大兴趣。后来,出版社以“大家小书”的名义将其出版,取名《红楼小讲》。编者在丛书序言中这样写道:“‘大家小书’是一个很俏皮的名称。此所谓‘大家’,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书的作者是大家;二、书是写给大家看的,是大家的读物。所谓‘小书’者,只是就其篇幅而言,若论学术性则不但不轻,有些倒是相当重。”
因为报纸约稿时约定每讲限制在千字篇幅,而周先生要讲的内容却十分繁琐复杂,这样的篇幅不容易展开,于是出版时在每篇后面又追加了一个副篇,作为正讲的补充。这本小书深入浅出,娓娓道来,对《红楼梦》的背景、版本、人物、故事、伏笔及前呼后应等多方面内容进行了精彩解说和点评,堪称是普通读者领悟、阅读《红楼梦》的绝佳入门读物。
当然,周汝昌关于红学的著作还有很多,像《曹雪芹小传》《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红楼家世》《石头记会真》《石头记鉴真》等等不一而足,称得上是著作等身。然而又有谁知道,这些专著周汝昌几乎是在残疾情况下完成的呢?周先生年轻时双耳失聪,晚年又因操劳过度,双目近乎失明,去世前几年两眼全盲。尽管如此,先生却从未停止过思索和写作,这正是: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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