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回顾一下汉初的丞相。

首任萧何，次任曹参，我前面都讲到了，第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打天下，坐天下，理所应当。

接着是王陵，王陵的老母亲为了革命大义牺牲了，刘邦很信任，所以把他排到曹参之后陈平之前，曹参有见识能力，王陵有能力、陈平有见识，所以，王陵、陈平时任左右丞相。

王陵在吕后称制时，高声背诵刘邦的最高指示：“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惹得吕娘娘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那就是下课。于是陈平升格做了右丞相，另一位政治新星审食其做了左丞相。女主临朝，需要一位贴心的男同志沟通内外，审食其负责宫中，陈平负责府中，审食其是掌实权的中办主任，这样理解可能就对了。何况这时，管理国家事务已经不是重要工作了，协调内部的纷争才是当务之急。

吕党被粉碎，周勃上位，陈平退一步，过两天，老周扛不住，又退了下来，陈平继续革命，完成了第一代领导人向第二代的完全转换。陈平死后，周勃又干了几天，后来文帝实行改革，让太尉灌婴为相，至此，汉初共有七位丞相。

这七位丞相，都是刘邦的旧人，“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打天下的功臣，不在新建立的帝国里做大官，有违他们内部的政治伦理。等到他们这代人逐渐凋零，这时就不用太看重资历和资格，可以平静地选择贤才。我朝亦然，看邓公时代国家主席副主席任上，都是元老硕勋，大佬级的，谁上去都压得住。

文帝朝，到张苍出任丞相，丞相任职条件算是有所变化。张苍是秦国的官僚，“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也算是专业人才，所以他虽然也是刘邦的旧臣，但和萧曹王陈周等前锋线上的功臣还是有区别的，何况他还是前朝故吏，张苍能够上位，主要还是能够傍大款。战争时代，早一年当兵都是资格，老红军、老八路，差距还是蛮大的。到了和平时代，谁比谁强，已经没有硬指标了，这时，就应了一句话，朝里有人好做官，必须傍大款，仕途才有前途。张苍傍上了前丞相王陵，而且也颇得萧何的赏识，主要是他在秦朝的任职经验，让这些平民革命家感觉到他是一位专业人士。会做人，又有专业背景，这样的人在这个时期最吃得开。

“张苍德王陵。王陵者，安国侯也。及苍贵，常父事王陵。陵死後，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张苍这样的做派，自然很受老一辈的好评。

张苍任丞相，未见有什么政绩，整天价研究风水律历，什么“土德”、“水德”，为汉帝国继续寻找道统和政权的合法性，他因为这个做了丞相，也因为这个被免去职务。这项研究没有绝对的对错，所以随时可能犯错。

张苍命好，在文帝时代做官，被免了官，仍不失富贵。“苍之免相後，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馀岁而卒。”艳福是享足了，我们只能咽口吐沫骂一声：这老小子！

张苍之后，就是申屠嘉。申屠嘉曾经修理过一次邓通。靠得是一身正气，这股正气只要摆在桌面上，神鬼都怕，皇上也得让三分。不过你这么折腾，是和官场潜规则对抗的，大家都是同僚，都在皇帝身边混口饭吃，各有各的自留地，各有各的利益圈，井水不犯河水，这是官场的潜规则。面子上过去就行了，非要一切按《关于反腐倡廉的规定》办，大家岂不都翘了？

申屠嘉这样的正人君子，如果一直正下去，大家敬而远之也就是了。问题是，官场上，正人君子也会被认为是大伪，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佞。如果大家这么看待你，你就麻烦了。

晁错为了出入方便，在太庙外墙上穿个门洞，这件事可大可小，申屠嘉放大这件事，用以致政敌于死地，这就是所谓正人君子最可恶的地方。满嘴马列主义大道理，动不动就上纲上线，这种人左得很，也坏得很。

回想一下申屠嘉修理邓通一事，直接原因就是邓通在皇帝身边时，没把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申屠嘉如果有点政治家的风度，对待这号宠臣，也就忽略过去了，他非要煞一下人家的威风，内心深处，其实是要和邓通争宠，以公示之，以私实之。前后两件事，足见申屠嘉不具备宰相的胸怀和才具，小心眼，自私，然后又摆出一副原则性最强的样子。

恶人自有恶人磨。景帝对申屠嘉的做法和为人肯定厌烦透了，他没有他老子做人厚道，冒着不孝的政治风险，以一种玩虐的心态不仅赦免了晁错，而且主动把被告的位子抢来，说：“这是我让晁错干的！”

申屠嘉不仅是官司失败，而是通过官司失败看到了景帝对晁错的极大信任，这是让申屠嘉同志心疼得要命的事情。

申屠嘉看清楚政敌晁错的底牌了，天王盖地虎，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回家羞愧难当，吐了几口血，模仿林黛玉：“皇上，你好……”然后翘了。

太史公曰：“张苍文学律历，为汉名相，而绌贾生、公孙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明用秦之颛顼历，何哉？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矣，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异矣。“刚毅守节”四个字，是不是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