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非教授
《金刚经》是一部重要的佛经;这个导读课程有两个目的:第一,我们要通过逐字逐句地学习《金刚经》的经文,来如实地传达理解《金刚经》的法义,这是第一点;第二,我们也不仅仅局限于《金刚经》,我们要借讲《金刚经》的这个机会,完整、系统地梳理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的思想框架。通过这个课程的学习,能够对大乘佛法的理论体系、修证体系,有个全面的了解。
唐咸通九年《金刚经》刻本
佛教诞生于印度,她的创始人释迦牟尼是我们人类文明史上一位当之无愧的思想伟人。近代,德国有一位存在主义哲学家叫雅斯贝尔斯,这位先生是“轴心时代”这个命题的提出者,他总结过去三千年人类文明史:谁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力最大?影响力最深远?他得出的结论是有四位圣者对人类的文明影响最深远。哪四位呢?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孔子和耶稣。如果你是佛教徒,当然要对释迦牟尼的思想有个全面完整的理解,即便不是佛教徒,对这样一位对人类产生巨大影响的思想家,对佛教这样一个思想体系,也应该有所了解。
《金刚经》全名叫《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教诞生于印度,其思想是用印度的语言文字来记载传承的,因此我们中国人学习佛教,第一件事就是经典的翻译。《金刚经》是大乘佛教的要典,因此佛教史上,很多佛学大师、翻译家争相翻译《金刚经》。当然,大浪淘沙,译得好的,就留下了,译得不好的,就被时代淘汰了。目前,《大藏经》中保存的《金刚经》汉译本,一共有六部,其中鸠摩罗什译本、玄奘译本和义净译本,公认是译得最好的译本。从流传的广度来说,鸠摩罗什译本独占鳌头。
下面我们开始进入《金刚经》的学习和讨论。我们先看《金刚经》的名字,鸠摩罗什大师把《金刚经》的名字翻译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部佛经的名字大凡都是佛说,佛亲口所说,在鸠摩罗什的《金刚经》译本当中,第十三段有这样的经文: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
这是鸠摩罗什翻译的《金刚经》中的原文,也就是说鸠摩罗什大师把《金刚经》的名字译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是佛说。因此我们要非常重视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在这部经的名字当中,有两个词,一个是“般(bō)若(rě)”,还有一个词:“波罗蜜”。“般若”和“波罗蜜”是大乘佛教的几个核心词汇当中的两个;所谓核心词汇,就是最能够传达这个思想的精髓的词汇,说得通俗一点,你不知道“般若”,不知道“波罗蜜”是什么,就等于不知道大乘佛法是什么。从《金刚经》的这个名字来看,《金刚经》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法门,这个法门就是“般若波罗蜜”。我们下面就讨论“般若”和“波罗蜜”。
先讲“波罗蜜”。这是一个音译词,它是梵文词“pārami”这个词的音译。因此首先就出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词是音译而不是意译?大家看《金刚经》的不同译本,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义净法师,对这个词都是音译而不意译,佛教里有不少的词语都是音译,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不意译而音译?玄奘大师后来总结,有五种情形,只音译,不意译:
第一种情形,叫做“秘密,故不译”。也就是说是一些秘密的语言,比如说真言、咒语,她只是借助音声来传递能量、传递信息,她并不需要你了解她的真实的意思,所以,真言、咒语只音译不意译。
第二,“多义故不译”,就是这个梵文词里有多重含义,我们很难选择其中一个含义来翻译,如果那样翻译的话、那样意译的话,会挂一漏万。
第三,“此无故不译”,也就是这个梵文词所表达的事物,所表达的法义,在我们中国没有,没有一个词跟它去对应,所以这种词往往是音译不意译。
第四,“顺古故不译”,顺古就是顺从古人的翻译,过去人们已然在这个词上是音译了,大家已经熟悉了这个词的音译,所以我们就不再意译,而是继续保持音译。
第五,“生善故不译”,也就是出于使人们对这个词能够生起恭敬的心而不直接意译而音译。
这五种情形当中,占有一种情形,或者一种以上的情形的时候,只音译不意译。“pārami”这个词为什么音译而不意译呢?我想在这五种情形里,它占了两种情形,一种是“此无故不译”,一种是“生善故不译”;“此无故不译”,也就是在我们的汉语的原本的语言系统里面,没有一个词能够跟印度梵语中的“pārami”这个词相对应,也就是说印度的这位伟大的思想家释迦牟尼先生,他特别热衷于讨论一件事儿——“pārami”,而这件事儿在佛教传入我们中国之前,在我们中国的固有的思想文化当中,在孔子那里,在老子那里,在墨子那里,在庄子那里,在孟子、荀子、韩非子那里,没有这件事情;也就是在我们固有的中国文化里面,没有一个现成的文化词语能够对应“pārami”这个梵语词,因此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义净大师都选择音译不意译,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重大的思想方法问题。
现在国学热,很多老师都在讲国学,当然每位老师都有自己的长处,自己的优势,我们听每位老师的课都会有自己的收获,这都没有问题。我也听过很多老师讲国学,但是当我听了很多老师讲国学以后,我发现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思想方法上,我跟很多老师有分歧。我们很多老师在讲国学的时候,他们一个重要的思想方法就是,总是努力寻找儒家、道家、佛教这些中国传统文化背后的所谓的文化共性去表达这三种文化。换句话说,他们认为这三种文化的核心价值,应该体现于这三种文化背后的某种相通的东西,甚至是相同的东西。再换句话说,他们认为这三种文化背后,应该有一个共同的东西。比如说,有的老师把它归结为“心”,有的老师把它归结为“中”:说儒家讲修心、道家讲养心、佛教讲悟心,他要用一个“心”把这三种文化统一成一种文化;“中”,有的老师说,儒家讲中庸、道家讲守中、佛教讲中观,他用一个“中”字把三种文化统一起来了。在这样的老师的思想观念里面,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这三个老头儿似乎在说同一件事儿,只不过说的角度、方式有点差异而已。
各位,寻找共性是千百年来我们人类思想中一个深深的文化心结,在中国尤为突出。大概从唐朝后期或宋朝,这种思想观念就很强烈了,大家一定听说过一个词,叫“三教合一”。什么叫“三教合一”?就是把儒家、道家、佛教这三种文化讲得让你听着像一家。后来基督教跟伊斯兰教传入中国以后,我们中国文化里又出现了一个更严重的词,叫“五教一统”,大概说“五教一统”的人,在他们的心中,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这五个老头儿似乎在说同一件事儿。现在还有一个更严重的词,叫“万教归一”,也就是我们人类一切的思想家,不管是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耶稣、穆罕默德、康德、黑格尔、牛顿、爱因斯坦……人类的一切思想家都在说着同一件事。各位,这种寻找文化共性的思想情结,非常强烈。
我现在要表个态,我认为一种文化的核心价值,往往并不应该表现在她与其他文化的共性上,而恰恰表现在她与其他文化的文化差异性上:差异是价值。比如说,我们共同学习佛教,那什么是佛教的核心思想?我想,就是释迦牟尼先生,他老人家究竟讲出了一个什么道理,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思想,这个道理、这个思想,孔子没讲过,老子没讲过,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没讲过,耶稣和穆罕默德没讲过,康德跟黑格尔没讲过,牛顿跟爱因斯坦没讲过,也就是释迦牟尼先生究竟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道理,是释迦牟尼之外的一切思想家、哲学家、宗教家、科学家全没讲过的,只有释迦牟尼先生一个人讲了的;我想,只有把这个问题讲明白,才是真正把佛教讲明白了。所以我说,差异是文化的价值,差异是一种文化的核心思想的体现,而不是共性。
本文由净名精舍根据喜马拉雅FM“于晓非《金刚经》导读”第001讲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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