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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Yu

《红楼梦》中的都中位于何方？按书中所记，在长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然而，有些学者却以之为北京，还以扬州、北京之距离算黛玉行程。近日，一位叫子凡shine的红友撰文《旧话重提——<红楼梦的地点问题>》（点击“阅读原文”查看），对长安说极力否定，称“有红友固执地认为红楼梦发生的场景在长安”，而其“本人认为《红楼梦》故事大背景为清代都城北京”。果真如此吗？如其所言，真理愈辩愈明，特撰此文答复如下。

《红楼梦》都城长安之证

▲西安大雁塔

《红楼梦》的都中为长安，有十大证据：

1，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拿去罢了。（第六回）

2，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礼。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有了人家。谁知李衙内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要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求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敬也都情愿。”……凤姐便命悄悄将昨日老尼姑之事说与来旺儿。来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第十五回）

3，（妙玉）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第十七至十八回，观音寺为唐代长安八大寺之一，《西游记》记观音长安寻唐三藏取经，西安大雁塔为著名的藏贝叶经之地）

4，长安公子因花癖；长安涎口盼重阳；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第三十八回，探春、宝钗、湘云诗句）

5，香菱道：“……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第七十九回）

6，伏长安大都（第一回脂批）

7，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可即买舟西上（第一回，长安位于姑苏以西）”

8，又有说“小终南”的（第十七至十八回，终南山，位于今西安市南）

9，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抬来。（第十三回）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第十七至十八回，大明宫，唐代宫名，位于今西安）

10，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寓西京。（续书第八十六回）

全书提及长安多次，其中观音遗迹、贝叶遗文和大明宫更是长安（即西安）独有的地标，可谓证据确凿。

否认长安实指的理由不能成立

▲西安大明宫

那么，子凡shine是如何否认这些都城长安的文本证据的呢？她说了三点，以下逐条答复：

第一，甲戌本“凡例明言”：“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子凡shine 表示：“凡例通常是本书体例的说明，如何不采信呢？”

答曰：不采信的关键在于凡例这一句直接与小说正文冲突。凡例说长安仅见于文人笔墨，而“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可谓完全说错。从前举例证可以看出，刘姥姥、静虚、香菱这些“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一律称所在都城为“长安”，没有哪怕一处说什么“中京”。与书中正文无一处相合之言辞，可如何采信？凡例之所以说错，笔者以为，可能的原因是这条凡例时间较早，作者曾经有意不实指都城地点，但后来改变主意要确指长安，故将原来之“中京”全部都统一成了“长安”，凡例也就不再适用了。后出版本皆删去凡例，或与此有关。

第二，所谓“长安自唐代以后象征意义更为显著，在唐以后已变成代指京师之意”。

笔者的意见，代指是有的，但也只限于以长安代指都城，岂有“长安府、长安县、长安节度、长安守备”处处不是实指而皆为代指之理？又岂有代指之长安出了只有西安才有的大明宫、观音迹、贝叶文之理？对此问题，子凡shine表示，“长安县和长安没有关系，是长治久安的意思，就像平安州偏偏有土匪一样的”，是类似“孝慈县”的随事命名。这就近似强辩了。书中第一次提及长安县的“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一句，有脂批：“才”字妙；俱从“财”一字上发出。脂批涉及谐音，却只点“才（财）”，若真有长安乃“长治久安”之意，同为谐音，脂批为何不提？凡随事命名，皆虚构不与真实地名冲突，且多经脂批明点，如胡州（胡诌）、仁清（人情）巷、平安州、孝慈县等，长安县显然并非如此。况且长安县就在长安城边，“不过百里路程”，无论有无长治久安之意，言此名称与长安城无关，其谁信之？放眼中国，也是没有此种情况的。

第三，所谓“从文本看，以贾府为中心现活动区域并非历史上的长安”。

这一点又分了三小点。

1，引用“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可见文本中的汉唐元素不过是假借来点缀的”，“红楼梦的大背景是清代，清代何来的节度使？同理，哪里来的长安都城呢？作者不过是假借汉唐纪年，以长安之称代表自己描述的故事发生在都城之意”。

首先，西安是十三朝古都，不只是汉唐都城，作为全国性政权的西晋、隋等朝代皆以之为都。长安是地名，与纪年不同，即使纪年，空空道人事实上也未听石头之言，反倒让贾琏说出了“脏唐臭汉”。其次，书中妙玉因观音迹、贝叶经来长安，涉及人物性格、故事，岂是一个假借、点缀说得通的？最后，说“红楼梦的大背景是清代，清代何来的节度使”更是与引述的“无朝代可考”直接矛盾。红楼梦的原型在清代，书中故事则是无朝代可考，今所谓架空小说，都城长安与节度都没问题。

2，“长安不具备便利的水运条件”。

这一点不用多说，引述王劲稻《唐长安八水五渠之永安渠、清明渠》相关文字即可。“历史上，长安水资源极为丰富，关中地区气候温润，终南山植被茂密，水源涵养极佳。隋唐长安城所在位置水源充足，泾、渭、沣、滈、涝、潏、浐、灞八条河流环绕周围。但两汉以后，关中农业走到极限，南方粮食供应是否畅通直接决定着王朝兴衰，开凿大运河、沟通南北运输成为中世纪中国最大的国家工程。在城市建设过程中，河流水系发展迅速，形成了发达的城市水网，进而促进了城市的发展。漕运码头成为城市的商业中心，从南方运来的丝绸锦缎、盐酒茶粮经大运河到达洛阳后由渭河经漕渠运往长安，停靠在城市的水陆码头——广运潭。唐玄宗还在此进行过一次水运商品博览会，史载‘馀船洽进，至楼下，连樯弥亘数里，观者山积’，形成了大唐长安最重要的城市滨水商业区。”若如子凡shine所言，黛玉都不方便乘船到长安，“丝绸锦缎、盐酒茶粮”又岂能顺利入都。

3，贾雨村“买舟西上”。

这里子凡shine说苏州到京师（北京）是北偏西，可以用“西上”。从苏州到西安说“西上”没问题；至于从苏州到北京，该叫“西上”还是“北上”，读者会有自己判断的。至于说“西上”古诗文多见，而地点不一而足，我只能说，甄士隐之“西上”是平常对话，非古诗文也。

都城北京之证皆不成立

▲北京阜成门（现已拆除）

子凡shine撰文，倚重《红楼梦大辞典》。然而《红楼梦大辞典》（笔者采用的是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下文简称《大辞典》）本身就立论偏激，见到地名就往北京去靠，语多牵强。这里列举几例。

例一：“水月庵与馒头庵”词条（第十五回）：《大辞典》813页“水月寺在东四牌楼北五条胡同，有旧碑篆水月庵三字”。这一词条完全误解了。水月庵来自安徽宁国，范成大有《水月庵谒现老不值》诗，又在《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中写出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名句，为铁槛寺及馒头庵之源。这些与北京都是没有关系的。

例二，“廊下”词条：（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第二十三回）《大辞典》819页本已说明只是“沿廊庑两侧之街巷住屋”之意，却又说北京阜成门有西廊下之名。其实《大辞典》同词条末尾就表示，第二十三回之“西廊下”，在第二十四回便称“后廊上”，并非固定街道名。

例三，“小花枝巷”词条：（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第六十四回）《大辞典》823页注北京花枝营、花枝胡同多处。其实“花街柳巷”见于水浒，作者用类似名称讽刺贾琏、二姐而已，无需实指。何况此处“小花枝巷”也不同于“花枝营”、“花枝胡同”。

例四：“西京”词条：《大辞典》827页列举多处，长安、凤翔、太原、洛阳、大同皆曰西京（按：就是北京不能叫什么“西京”）。又引陈其泰评说西京“欠明白”，“因第四回已经明白写出，薛蟠所寄寓者正当时之京都。”其实薛蟠原籍南京，后来长安，续书西京指长安甚明。《大辞典》宁可说“欠明白”，也不愿承认都城长安，显然违背续作者的意思。

此外，《大辞典》还将清虚观、地藏庵亦归于北京。其实，这类地方全国各处都有，最著名的清虚观在山西平遥古城，最著名的地藏庵在江西九华山，从未听说北京以清虚观、地藏庵为地标。这与只有西安才有的大明宫是完全不同的。

其余《大辞典》涉及并为子凡shine引证归为的北京实地的还有“天齐庙”“玉皇庙”、 “兴隆街”、“鼓楼西大街”等。笔者百度了一下，便发现这些地名全都见于西安，有些还非常著名。如西安鄠邑区化羊庙又称天齐庙，西安有多达四处玉皇庙，西安市长安区有兴隆街道，鼓楼和钟楼都可以统称是西安的象征，鼓楼在西大街口。

子凡shine说“作者出于免触文网以及主旨表达的需要，隐藏朝代纪年，才没有明确指出都中即北京，而是将一些北京城里的小地名自然地穿插其中，作烟云模糊之笔，让你可以感知，可以领悟，但不能肯定地说一定系某某地！”其实，即使明确都中是北京，因元、明、清三朝皆定都于此，也根本不会触及文网（《儒林外史》即称明朝北京，何涉文网）。如果真的担心说都城北京触及文网，又何必“将一些北京城里的小地名自然地穿插其中”呢，一处也不穿插岂不更加安全？如前所述，那些也确实都不是北京的特有地名。

结语

▲西安明城门（永宁门）

持红楼都城北京说者有个误区，以为既然曹雪芹生活在北京，红楼梦的京城自然在北京。这是把现实原型和小说混淆了。即使现实原型，都中贾（假）家抄没前的生活原型更多也是南京江宁织造（江南甄家才是真），曹雪芹在曹家抄家后来到北京，在北京写作《红楼梦》（所以即使作品中真带出些北京的东西也不奇怪），这不等于小说中的长安也指北京。金瓶梅作者是明代人，明代都城是北京，《金瓶梅》与北京也关联甚多，但说《金瓶梅》的都城只能是宋代的汴京（书中的北宋时期北京归属辽国）——作者去没去过、写得像不像、原型是哪都是另外一回事。《西游记》西天取经所到诸国，有的有锦衣卫（祭赛国），有的过元宵灯节（金平府），天竺国的员外姓寇名洪字大宽，还有不只一国中有中国的道士出没，可见这些国家原型都是中国；若据此说小说里唐僧取经根本就没出境、根本就没到过天竺，就荒谬了。《红楼梦》同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数次提及都中长安及长安特有地标，却没有哪怕一次提及北京及北京特有地标，可见作者的目的就是让此书读者以长安为此书中的都城，我们何必因为原型而违背作者之意呢？《红楼梦》续作者言“西京”，这是基于对前八十回长安文本的理解。后来读者心中有了原型，有了曹家，这才出了北京说。原型、曹家当然是应当深入研究的，但若因此有了所知障，满脑子都城北京，连书中文本明言也视而不见就不妥了。

总之，《红楼梦》的都中系长安（今之西安），至于原型以南京为主，有北京的因素。《红楼梦》中都城是北京系错误说法，没有任何文本依据可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