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特写】王以仁:被遗忘的天台诗人

王以仁,1902年出生于天台县一个破落的大家庭。父亲毕业于北高师手工科,曾在台州六中及天台中学任教多年,为人忠实,不喜欢与人往来。他母亲十分贤慧,一切家务及子女教育,差不多由她一人经手。王以仁曾说:“倘使有遗传的话,那么我的遗传于父亲还不及遗传自母亲好处多些。”

1923年,他去上海教书开始用白话文写作。从1924年以后,不断有小说、散文、诗歌在《小说月报》等刊物发表,引起文坛的注意。

虽说他是天台人,但天台人现在知道他的恐怕也不多了。即使知道他的人,或许也都以为他只是个小说家,其实,王以仁还是个很有天才的诗人,至少,是个很有点诗人气质的小说家。承认他是诗人的,在20世纪20年代,便有郁达夫、王任叔、许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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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以仁在1926年夏秋之间失踪,郁达夫在王以仁失踪后曾写过一篇散文,题目就叫《打听诗人的消息》。王任叔有《怀以仁》诗,因为一年之前,王任叔曾将两片落花投之于火,王以仁因而“深夜独坐,倍觉怅然,有感于怀,因成是曲”,写了一首诗《落花曲》。两人用诗抒怀,以诗代信,同是功底不浅的诗人。

许杰是王以仁最要好的朋友,郁达夫曾说:“有一位天台诗人王以仁,出家已及半载,生死末卜,而吊他怀他,打听他消息的人,只有一个许杰。”许杰写的悼念王以仁的文字,恐怕是最多的,其中包括收在王以仁《幻灭》中前面那篇长达三万多字的《王以仁的幻灭》,和收在这本集子最后一篇的《秋夜怀以仁》。

当年,许杰先生在得知笔者要写点有关王以仁诗作的文字,寄来了他珍藏着的王以仁的全部作品,并鼓励说:“关于陆蠡,你已写了许多文章,很好;关于以仁,在诗歌方面还没有人论过(其实他的小说散文,也富有诗意),你可以多写些文章。”许杰曾多次对笔者说过:“王以仁当然也算得是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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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杰曾说:“以仁的守旧与固执。真是无可掩饰的。”在王以仁开始用白话文写作诗文之前,思想、行事非常守旧,也很复古。有一个时期,王以仁在学校里组织诗社,写玉梨魂20首,红楼梦杂咏等诗,也学那些古董,自号爱梅山人。许杰写了一首运用白话文的新诗给他,想引起他对新诗的兴趣,他却回了一首古色古香的古诗。可是,王以仁自1924年开始运用白话文创作诗歌和小说,短短3年,竟一口气写下了20余万字的作品,其中包括一部完整的中篇《孤雁》和一部长篇小说《幻灭》前两卷,还有《哀中国》和《灵魂的哀歌》两首长诗的残稿。创作数量之多和质量之高,都十分惊人。许杰曾自愧不如地说:“他的运用白话文的时间,虽然没有我来得早,但他那美丽而复杂的句子,我却无论如何也学不像。”(许杰《王以仁的幻灭》)

在《幻灭》中,他曾借主人公少敏的心理描写说:“现在的世界,若不亲身投人急流的河中,去和汹涌的波浪奋斗,是永远不能有完善的希望的;要改造现代社会,除非自己奋臂而前往!”还借紫石之笔,发出了这样的呐喊:“我们应该自己挣扎,脱除了朽索的束缚,走出枯骨堆中,去欢迎那新生的太阳,去畅吸那腥污的气味!巨浪在随着海风而汹涌了!囚徒们呀!我们应该开始撒旦的工程!”

在诗歌中

王以仁更激昂地呼号:

用婉转的歌喉

去安慰劳苦的农民,

去解除工人们的烦懑,

去唤醒沉沉如梦的人生!

从这些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一股积极向上的精神。直至今天,我也还怀疑,他不一定是自杀,可能死于其它原因,只是缺资料难以证实了。他的死,好比是在一支交响曲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节,叫人惊诧,叫人叹惜,叹惜中国文坛失去一位难得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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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以仁的诗歌,数量不多,能读到的只有八首,其中《哀中国》和《灵魂的哀歌》还是两首长诗的残稿。但就在这些极有限的诗稿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功底深厚,各方面修养极好,特别是初露宏篇巨制端倪的长诗《哀中国》的“序曲”和“第一部曲”中,可以看出作者有驾驭这黄河长江般一泻千里气势的能力,他对新诗这种文体,技巧已趋娴熟,写来得心应手。诗歌中忧国忧民的情绪,比小说散文中表现得更为强烈。

据许杰说,王以仁的诗产量很高,可惜大部分散失。他最早的一首长诗《灵魂的哀歌》,本来除序曲外,尚有六节,后来原稿遗失,如今能读到的只是这首长诗中的第五节。这是他最早完成的长诗,当他写完序曲和前面四节时,曾面呈郭沫若。郭沫若接诗看了一段后说:“这是很好的,你放在这里。让我细细地看。”从那之后,他便时常送诗去,《创造周报》上曾发表了一首短诗《林中早行》。

那首王以仁写后颇为得意的《灵魂的哀歌》,解放后未被选入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王以仁选集》,许杰为此深感可惜。许杰在给笔者的一封信中说:“即使以仁写的文章,也有没有收入的篇章(如《灵魂的哀歌》),真气死人。”这个选本里,还砍去了长诗《哀中国》第一部曲末尾上的最后一节诗。这样一来,对原著是有所伤害的,对了解作者的思想全貌也不利。就从这些被删除的文字看来,也只是一些不满黑暗现实的言词和愤世嫉俗的心情,不该完全否定,如《灵魂的哀歌》的最后一节:

啊啊!人类是相互残食的英灵,

世界是再没有庄严的静境!

啊啊!我愿永远坠入阿鼻地狱,

和无辜受罪的同胞为邻。

诗人凭直觉认识人生,是真诚的,其中不准确处因时代的局限,不能苛求。诗中表现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是值得肯定的。就全诗看来,也像他的小说一样是憎恶黑暗社会的愤懑情绪的反映。王以仁在他的诗文中,早就明确地提出,旧社会非彻底推翻不可,这应是他作品中的精髓。我们可以推测,如果他不死的话,几年之后,他也会被卷入革命洪流中去,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这个推测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他在奉化教书时,便曾帮着王任叔,在奉化中学掀起一次反旧势力的斗争。所以,许杰在《王以仁的幻灭》一文中曾说:“你倘使没有离开我们,到现在,你一定也要去坐监狱了。”王以仁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仅仅叹苦情的弱者,他有顽强的一面,他有执着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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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上,我以为王以仁的诗,有三个大的特点:

最明显的一点,他的诗和他的散文、小说一样,有优美的文字。许杰说:“以仁文章的优点,应该以文句结构的复杂,与用字的美丽居其大半。”(许杰《王以仁的幻灭》)王任叔说:“以仁的残稿,是每篇都可以独立的;因为它的生命是在文字之美,而不在叙事的完缺。”(王任叔《怀以仁》)

王以仁诗歌的第二个特色:意象丰富。丰富的意象,本来便是一首好诗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而王以仁对此,运用得较为熟练。如《露珠》: 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可是地球母亲的泪痕?如《鸡鸣声中》:你莫要用洁净的手巾拭去汪汪的泪珠,让泪滴成湖,我们同把身儿沉葬。

这些具有丰富联想的诗句,都有生动鲜明的意象,这比那些仅仅借理趣表达概念,要高明多了。丰富的意象借助于丰富的联想和多彩的形象,联想和形象往往如一对孪生兄弟。浓郁的诗味又往往与漂亮的文字、深沉的感情同在,从不要“用洁净的手巾拭去”,到“让泪滴成湖”,再到两人一齐“同把身儿沉葬”便是。这是一切能称为诗的共同特点。它不同于那种只追求漂亮文字的无病呻吟之作,也不同于那种有真情实感而缺乏丰富意象的概念之作。

王以仁诗作的第三个特点:感情真切深沉,没有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诗是一种完全依仗表达感情而存在的文学形式,诗如果失去了感情,那就像人失去了生命,毫无价值。请看《鸡鸡声中》这一节诗:

惆怅!傍徨!在这鸡鸣声中,

眼看着这般憔悴的人儿含泪相送。

更那堪从哽咽着的咽喉里,

凄然的声音印在我的耳膜

前途珍重!

这直抒胸怀的诗句,真情灼人,叫人读了也会唤起心中藏着的秘密,从而引起共鸣。这首近乎直白的诗,能有如此之大的魅力,不能不归功于作者有深厚的感情。

王以仁对诗的认识,也颇有见地,他在《幻灭》中,借南屏之口论诗:“现在一般人的新诗,我真看得厌了。‘姐呀,妹呀,爱人呀’喊着,便可以算是情诗;‘战呀,干呀,鲜红的热血呀’写着,便可以算革命的诗歌;‘自我呀,玄妙呀’写着,便可以算是哲理诗,中国的诗人,真是又多又糟。”这些话,在今天读来,也还能引人深思,并得到启迪。

文/蔡庆生图/汤立坚

内容来源:7月11日 《天台报》第3版,转载自天台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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