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唐·孟浩然

注释

1. 诸子：诗人的几个朋友。岘（xiàn）山：在今湖北襄阳以南。

2. 胜迹：指羊公碑。

3. 复登临：当年，羊祜镇守襄阳时，常登岘山饮酒。此时孟浩然又来到岘山，故曰复登临。

4. 鱼梁：沙洲名。

5. 梦泽：古大泽，这里泛指湖泊。

6. 尚：一作“字”。

背景

岘山，在今湖北襄阳以南，是魏晋时期著名的战略家、政治家，西晋开国元勋羊祜喜欢游玩的地方。羊祜博学能文，嫉恶如仇，刚正清直，是文武兼备的人才。他坐镇襄阳期间，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百姓的爱戴，却受到政敌的忌恨，屡遭诋毁。一次，他登上岘山，与好友一起饮酒赋诗，发出“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者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皆湮灭无闻，使人伤悲”的感慨。而几百年后的孟浩然，登上岘山时也有相同的心境，他仕途无门，心情极度苦闷，与羊祜隔空相对，一时间感慨万千，写下这首怀古咏史诗。

赏析

诗一开篇即发感慨，将自身乃至整个人类置于苍茫无涯的历史时空中，称“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确，人有生老病死，世事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今天的一切很快会成为历史，而历史也很快被时间所淹没，这样看来，作为渺小的个人，简直微不足道。千古风流人物，尚且会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标志性的残垣断壁，他们的功业、盛名都沉淀在了历史的长河中。首联饱含着深深的沧桑之感，也流露出无限的怅惘之情。

颔联称“往来成古今”写来，“江山留胜迹”是“古”，“我辈复登临”是“今”，古今的变换中，寄寓了深沉的感慨。当年羊祜感慨自己终将湮没无闻，所有像他一样登山远望的人也终会湮没无闻。如今，羊祜的声名流传百世，有羊公碑可供后人拜谒，他并没有湮没；而当时的孟浩然呢？没有建功立业，前途一片渺茫，他才是那个湮没无闻的人。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孟浩然以诗名流芳千古，并没有他说的这么悲哀。该悲哀的是不是当下的我们？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颈联从怀古中抽离出来，转写眼前的景物——“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此时，天气严寒，水面下落，鱼梁小洲清晰可见。往远处眺望，一望无际的云梦泽便呈现在诗人眼前。这两句所写的景物，萧条寥落，暗示出作者当时的心境。“鱼梁”即鱼梁洲，在湖北襄阳城外，是三国时期的庞德公所居之地。庞德公德高望重，从不趋炎附势，他不求闻达，隐居躬耕，深受诸葛亮的敬重。“梦泽”即云梦泽，云泽在江北，梦泽在江南。天寒则显得湖泊色深，所以有梦泽深邃之感。这里虽然在描摹景物，但景中依旧夹杂着诗人复杂的心绪。

孟浩然长期挣扎于“仕”与“隐”的矛盾中，他一方面有着入仕的热情，一方面又饱受现实的打击，试图在山水田园中寻求解脱，以至从仕到隐，从隐再到仕。所以，当他深谙“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自然法则后，不免产生了归隐思想，于是高士庞德公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而诡谲多变的官场则显得越来越邈远。

尾联又转到怀古上来，流露出怀才不遇的深沉感伤情绪，可以说他的入仕思想占了上风。羊公碑，是襄阳百姓为纪念羊祜而建的，人们祭拜羊祜，无不落泪，所以羊公碑也称堕泪碑。至孟浩然来拜谒，时间已过了四百多年，这四百年间，羊祜受得万人敬仰，永远地活在了人们的心中。对比之下，诗人没有丰功伟绩，有谁为之树碑立传，有谁为之堕泪伤怀呢？因此，诗人万分伤悲，以至“读罢泪沾襟”。《唐律消夏录》：“结语妙在前半首说得如此旷达，而究竟不免于堕泪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