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顶妙峰山娘娘庙里，有一块中国民俗界于2005年所立的“中国民俗考察纪念碑”。碑阳上镌刻着“源缘”两个大字，“源”指中国现代民俗学界第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野外考察活动是在妙峰山，这里是中国民俗学研究之源；“缘”字代表着世人与妙峰山的情缘，一种不解之缘。这种情缘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未来幸福的祈盼，是一种浓重的吉祥文化。

说起我与妙峰山结缘，要从我的中学时代开始。

缘起 玫瑰香飘环谷园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就读于北京四十七中学。我们学校是西山脚下的一所寄宿制中学，因三面环山，所以所在地也称环谷园。

说起环谷园，就不能不提到中法文化交流的先驱、著名教育家李石曾先生。1923年李石曾先生选中西郊鹫峰之麓的北安河皇姑园，经多方筹资，购置民房70间，将中法大学附属温泉中学迁至此处，正式定名中法大学附中。并将皇姑园改名环谷园，寓意废皇权之威，还自然之美，倡导学生遵循自然，崇尚科学。解放后，中法大学附中改为重工业部子弟学校，1953年划归北京市教育局，正式定名为北京市第四十七中学。

在阳台山墨绿色的山脊下面，隐约可以看见几幢残破的房屋、几块突兀的巨石和傲立的大松树，那就是鹫峰。鹫峰脚下有一片翠绿的平地，那就是环谷园。在妙峰山的古香道边，浓郁的松柏林中，那几块巨大的台地上有美丽的丁香院、白松院、苹果院，那座大石墙里的鹿苑已经经历了百年的沧桑。

金山的泉水在校门口的大石桥下哗哗地流淌着，有谁知道那座大石桥和眼前图书馆已经度过了半个世纪的繁荣岁月。松林里山风拂面、涛声阵阵、鸟语窸窸，难得的一片风水宝地，有这样的历史和环境，北京四十七中学在京城的中学排名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

站在大石桥上，仰面就是翠绿的大山，鹫峰和金山像两颗明珠镶嵌其中。学校的周边有几座很大的园林，那是清朝咸丰年间一些有钱的太监为自己建造的消夏和养老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叫“响塘庙”，建于1859年，传说名字是慈禧太后赏赐的。大石桥边是去妙峰山的大道，当年慈禧太后到妙峰山进过香，行宫就设在响塘。

妙峰山金顶娘娘庙闻名遐迩，据说那里的娘娘消灾祛病最灵验，送子增福有求必应。于是许多人不远百里、千里，翻山越岭，朝山进香。从京城到妙峰山有山前山后几条路，过石景山，由模式口出关是山后路，经三家店、军庄，由扎礼进山，一路爬升到海拔1291米的妙峰山。

山前的进香大道有三条（北道、中北道、中道），都分布在四十七中学南北，大门口石桥边的那条路是其中最大的一条（中北道）。沿石阶上山，路边有几处废墟，有的曾是茶棚，有的曾是别墅。在半山腰，有一处参天古松和银杏树的平台，那里就是西山八大水院之一的金水院，也就是金山寺。

金山的清泉，不知流淌了多少年，四十七中学的全部用水都是来自金山。曾记得同学们数次扛着水泥、砖头和陶瓷管子，在山坡上把破旧的管子刨出，更换新输水管。替换下来的旧陶瓷管道里塞满了草根和泥沙，证明着这些输水管道的历史。

有一年的初夏时节，我们正在上语文课，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声，紧接着一股股玫瑰香气飘进窗内，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出去。但见窗外面从山上下来了一队小毛驴，共有七八头，每头毛驴身上都驮着两个麻包，从扎口处可以看见里面都是新鲜的玫瑰花瓣。我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看见这些自然稀奇，叽叽喳喳开始耳语起来。这时语文姜老师知道课是上不下去了，干脆就停了下来。大家的眼睛都望着窗外，只见每头毛驴的脖子上都挂着铜铃铛，赶驴的人一边“喔喔”地吆喝着，一边吸着烟袋，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直到这队毛驴驮队悠悠然地从教室前面的山坡下去后，大家的注意力才又回到教室中来。于是，姜老师就势给我们讲起了妙峰山的玫瑰。

从我们学校翻过山去，山里面就是妙峰山娘娘庙，山上盛产玫瑰花。有一条山谷里种满了玫瑰，因此叫玫瑰谷。那里的玫瑰花非常好看，花瓣厚、味香，是加工香精的好材料。用玫瑰花加工的玫瑰油比黄金还贵。老师还跟我们说，从学校到妙峰山要走40里路。从老师的介绍，再从妙峰山、玫瑰谷这两个好听的地名，在我的印象里，总是将玫瑰谷同画报上的异域风景联想到一起，那时就觉得玫瑰谷真是一个既遥远美丽又神秘的地方，是一个令我向往的世外桃源。

什么时候能去一睹她的芳容呢？

初入 生平首次登妙峰

秋天到了，机会也来了。同学们听说妙峰山上红果树成林，散落的红果遍地，没人要，我们决定结伴前往捡红果。头一天，各自在食堂多买了几个馒头、咸菜，第二天早上三四点钟，四个同学就一道出发了。

我们走的正是当年古老的香道，两旁古木参天，一路上不时可以听到不知名的鸟儿的啼鸣。大家兴奋无比，又神色紧张，大概摸黑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天蒙蒙亮的情况下又走了一两个小时，才走到了妙峰山脚下的涧沟村，这时天已大亮。从村里到妙峰山上的娘娘庙大约还有4里路，也可能是不经常走这么远的路，最后这一段路觉得非常累，有的同学干脆躺在大石头上想睡一觉。

终于爬上山顶，娘娘庙虽已成了一片废墟，但还能看到一些旧庙的遗物。在这里碰到一位姓赵的放羊老人。他告诉我们，在抗日战争前，妙峰山的香火非常旺盛，京津一带还有福建广东的人都到这儿来敬香。庙中娘娘有治病的、有保母子平安的，香火最盛的是送子娘娘。尽管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还是有人在旧址上磕头、进香。

涧沟村的农民说，妙峰山有三大特产：玫瑰、红果、核桃。其中玫瑰花是国内最好的，每年天津食品公司都要来人收购，制作出口的玫瑰露酒。每斤玫瑰花可卖4元钱，每亩花的产量是四五百斤。听说有的花农施农家肥多，花朵非常大，产量也高，每亩能收入二三千元。在采摘季节，农民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摘花，花多的时候要摘到中午。一般每户一天能摘四五十斤，玫瑰的枝干上长满了刺，因此采摘玫瑰花是个很辛苦的活儿。

涧沟村东有一大片红果树林，当年的红果价格低廉，加上交通运输不便，所以村民不大看重这些东西，往往是有的就任其烂在地里。这倒便宜了我们这些穷学生，每个人都吃够了再把书包装得鼓鼓的，满载而归。

过去北安河是妙峰山与外界联系最方便的一条通道，涧沟村的生活日用品都要从北安河采购。而这条古香道正是从前人们去妙峰山进香的主要道路，称为中北路。另外还有北道、中道、中南道和南道等几条道路。

归途 下山途中遇狍子

古老的香道一年四季景色优美，春季桃李漫山遍野，梨花、野丁香、槐花等陆续开放，还有一种类似杜鹃的花。6月初是妙峰山玫瑰开放的季节，香气弥漫山谷。秋季则是红果、核桃的成熟季节，到处都是火红一片。下山的路上随处可以听到啄木鸟啄木的声音，还有野鸡的鸣叫声，时常也能看见野鸡从路边的草丛中突然扑棱棱地飞起来。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从小还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大家累得一个个似败兵，叫苦连天。有的人干脆坐在石头上不想走了，有的人抱怨不该参加这项活动。也有冷静的同学，反复告诫各位：我们必须天黑前回到学校，这山上可有狼啊。一句话惊醒了大家，终于开动双脚向山下去。

其实，那时的山上已经极少见到狼了，倒是有不少狍子和獾。狍子的身体是草黄色的，尾根下有白毛，是食草动物。我们在下山路上就遇到了飞跑着的狍子，也看到老乡套狍子的铁圈，直径近一尺左右，像个大老鼠夹子。听说狍子是成双结对活动的，套住一只后，另一只也不离开。獾的体形粗实肥大，四肢短，耳壳短圆，眼小鼻尖，前后足的趾均有强有力的黑棕色爪。獾依靠灵敏的嗅觉拱食各种植物的根茎，也吃蚯蚓和地下的昆虫幼虫，或者在溪边捕食青蛙和螃蟹，有时还在灌木丛中捉老鼠。獾是群居动物，一个洞穴内居住10只左右。獾是夜行性动物。据老乡说村里有卖獾的，狍子都是卖到山外的大餐馆里，小餐馆不敢买，怕卖不动。

登古香道还有一种别样的享受，就是听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你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会觉得仿佛入了梦境。

大约下午五六点钟，我们这群“败兵”终于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食堂。

有了这次经历，我们仿佛有了炫耀的资本，一有机会就向人吹嘘爬过妙峰山，80里山路，一天往返。

重游 娘娘顶上望“娘娘”

1980年9月10日，我和我师傅又一次踏上了去妙峰山的路程。早上6点半从东单的家出发，和白永山（老工人，我的师傅，俗呼老白）汇合后，骑车西行40余里至北辛安街老白的儿子家，稍憩，喝足茶水，继续西行。经过高井时，见两个大塔式烟筒，不知为何物，经白师傅指点，才明白是电厂的冷却塔。

过塔后奔北去看永定河引水渠的西入口。附近山上有放羊人，闲逸自得。满山青草，羊儿低头吃草，吃足就躺下来休息。那时那里的景致还不错，只可惜被电厂污染得很厉害。我们过去和放羊人聊了聊，原来他就是电厂的工人，家住附近，工余时来体会放牧乐趣，兼可获得羊奶。据他说，东面有一个大洞，内有泉水，还有蛇。我们便去探查，一路上酸枣挺多，边摘边吃，别有野趣。时近中午，洞却仍未寻到，满山郁郁葱葱，到哪里去寻？只怪没向放羊人打听清楚，肚子已饿，先去吃饭吧，洞留到入冬再寻。

近1点钟，我和师傅在五里坨饭馆吃炒饼、蛋汤，郊区的小馆做出的饭菜味道还真不错，难得也。饭后继续西行，过三家店大坝。坝北面还是碧波荡漾，南面则成为一条小水沟。周边种上老玉米，有的地段成为工厂水泥制品的存放处。

过了大坝走上去雁翅的大路，路西是门头沟水泥厂，东面紧贴铁路，此铁路是去往官厅、张家口方向的。2点钟到军庄，这里往东北可去温泉（21里），往西可去雁翅（58里）。从路牌上判断离妙峰山应该不远了，我们决定要上到妙峰山顶看看，遂一鼓作气西进。谁知走了不远向一位老者打听，方知还有40里山道呢！正在失望时，老者给我们出主意：你们可从陈家庄上盘道，在娘娘顶上遥看娘娘庙。当年妙峰山庙会时，有些年老体弱者就在此处向娘娘叩拜，同样也起到了给娘娘庙进香的作用。我们高兴极了！立刻来到陈家庄，那里是个养猪场。在一棵大皂荚树下，一条由石板和石块铺就的盘道弯曲向上，隐约在绿树和草木丛中——这即是当年的香道了（应为南道）。我们锁车后开始爬山。

上得盘道，但见好多石板都被磨得光滑无比，有的上面还刻有横排的道道以防滑，可以想象当年有多少善男信女行走在这条山道上……妙峰山者，是仰山的主峰，据说是京、津、河北一带风景最好的地方。这里有高峻的山峰、湍急的浑河、茂密的杏花和松树，还有潺潺的泉水……几百年来，每年的四月初一至十五，每天都有数万名香客从四条道上妙峰。有的几步一磕头，以示诚意。此时此刻，我们坐在万般寂静的盘道上休息，遥想着当年的盛况，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大概是有意考验香客的虔诚吧，娘娘庙偏偏要建在深山里头，从城里赶到山下，还要再爬40里山道才可到达。当我们来到处于山口的娘娘顶，看到的是一座过街楼，从这里可远眺妙峰山的娘娘庙。站在娘娘顶上，迎面山风劲吹，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让人分外眼晕。

从娘娘顶下得山来，已近4点钟，遂骑车往回赶。一路大下坡，单车赛过骑摩托，回到家时已近9点钟了。

供图/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