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的美神——李清照

李清照是因为那首著名的《声声慢》被人们所记住的。那是有一种凄冷的美,特别是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简直化成了她个人的专有品牌。彪炳于文史学,空前绝后,没有任何人敢于企及。于是,她便被当成了愁的化身。

她不但会享受美,还能驾驭美,一下就跃上一个很高的起点,而这时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李清照并没有按照常规初识文字,娴熟针线,然后就等待出嫁。她饱览了父亲的所有藏书,文化的汁液将她浇灌的不但外美如花,而且内秀如竹。

送别之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离愁别绪,难舍难分,爱之愈深,思之愈切。另是一种甜蜜的偷偷地咀嚼。更重要的是,李清照绝不是一般的只会叹息几句“贱妾守空房”的小妇人,她在空房里修炼着文学,直将这门艺术炼得炉火纯青,于是这种最普通的爱情表达竟变成了夫妻间的命题创作比赛,成了他们向艺术高峰攀登的记录。

《醉花阴·重阳》是赵明诚在外地时,李清照寄给他的一首相思词。彻骨的爱恋,痴痴的思念,借秋风黄花表现得淋漓尽致。这蜜一样的生活,滋养着她绰约的风姿和旺盛的艺术创作。

人不能没有爱,如花的女人不能没有爱,感情丰富的女诗人就更不能没有爱。正当她的艺术之树在爱的汁液浇灌下茁壮成长时,上帝无情地斩断了她的爱河。李清照是一个懂得爱就被爱所宠,被家所捧的人。现在一下被困在了干涸的河床上,她怎么能不犯愁呢?失家之后的李清照开始了她的后半生的三大磨难:

第一大磨难就是再婚又离婚,遭受感情生活的痛苦。依照宋朝法律,女人告丈夫,无论对与错,输与赢,都要坐牢两年。李清照是一个在感情生活上绝不凑合的人。她宁肯受皮肉之苦,也不受精神的奴役。一旦看穿对方的灵魂,她便表现出无情的卑视和深切的懊悔。她驾着一叶生命的孤舟,迎着世俗的恶狼,以破釜沉舟的胆力做了好一场恶斗。

第二大磨难就是身心颠沛流离,四处逃亡。“北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就是流浪之人,是亡国之民,李清照正是这其中的一个。中国历史上的异族入侵多是由北向南,所以“北人”逃难就成了一种历史现象,也就成了一种文学现象。“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我们听到了什么呢?听到了祖逖中流击水的呐喊,听到了陆游“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北师又一年”的叹息,听到了辛弃疾“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无奈,更仿佛听到了“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悲凉的歌声。后人评李清照常常观止于她的一怀愁绪,殊不知她的灵魂深处,总是昌着抗争的火花和对理想的呼喊。她是为看不到出路而愁啊!她不依奉权贵,不违心做事。

第三大磨难是超越时空的孤独。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对国家民族的忧心,已将她推入深深的苦海,她像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的飘摇。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栋,她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到头来却落得了个报国无门,情无所拖,学无所传,别人看他如同怪异。李清照感到她像是落在四面不着边际的深渊里,一种可怕的孤独向她袭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心。她像祥林嫂一样茫然地行走在杭州深秋落叶黄花中,吟出这首浓缩了她一生和全身心痛处的,也确立了她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声声慢》。

身为女人,她既不能像岳飞那样驰骋疆场,也不能像辛弃疾那样上朝议事,甚至还不能像陆游,辛弃疾那样有政界,文坛上的朋友可以痛痛快快地使酒骂座,痛拍栏杆。她甚至没有机会和他们交往,只能独自一人愁。

李清照是研究金石学,文化史的,她知道从夏商到宋,女人有才藻,有著作的寥寥晨星,而词义绝高的也只有她一个人。都说物以稀为贵,而她却被看作是另类,是叛徒,是多余。她环顾上下两千年,长夜如磐,风雨如晦,相知有谁?

如果李清照像那个孙姓女孩或者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是个已经麻木的人,也就算了,如果李清照是个以死抗争的杜十娘,也就算了,她偏偏是一个以心抗世,以笔唤天的人,她凭着极高的艺术天赋,将这漫天的愁绪又抽丝剥茧般进行了细细的纺织,化愁为美,创造了让人们永远享受无穷的词作珍品。李清照词的特殊魅力就在于它一如作者的人品,于哀怨缠绵致之中,有执着坚韧的阳刚之气。虽说为愁,,实为写真情大志,所以,才耐得人百年千年诵读下去。

李清照当年许多痛苦的事和情都已有了答案,可是当我们偶然再回望一下千年前的风雨时,总能看见那个立于秋风黄花中的寻寻觅觅的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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