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骏虎:成为梅尔基亚德斯的磁铁 | 深入生活影像志

成为梅尔基亚德斯的磁铁

李骏虎

李骏虎,中国作协会员、民盟中央委员、全国青联委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07—2009年度赵树理文学奖及赵树理文学奖荣誉奖等。

出版有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痒》《母系氏家》《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众生之路》《浮云》,中短篇小说集《李骏虎小说选》(上、下卷)、《前面就是麦季》,随笔集《比南方更南》、散文集《李骏虎文化散文——受伤的文明》、评论集《经典的背景》,诗集《冰河纪》。

2014年3月—4月在晋西南黄河沿线深入生活;

2017年7月—12月在太原台邰山等山西抗战遗址深入生活;

2018年4月,在苏州平江路深入生活。

作家的深入生活最好还是“不定点”、“不定时”,处处留心,念念不忘,成为梅尔基亚德斯的磁铁,什么都不放过。

对于一个写历史小说的作家来说,深入并打通史料,可能比“深入生活”更要困难一些,毕竟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遗迹,大多不是历史的原貌了。

作家跟学者对史料的诉求和处理方式不同,作家要“呈现”历史,要让历史人物在作品中复活,这就是为什么说“打通”,因为进去为的是出来。我记得在2014年写作表现红军东征山西、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的长篇小说《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时,在家里晾衣服的大阳台的墙上挂了三张草帘子,派什么用场呢?把1936年前后国共双方、爱国知识分子还有日本人当中,凡作品涉及到或者对话提到的历史人物,在那个时期的照片都打印出来,用曲别针挂到草帘子上,包括熟知的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张浩、林彪、蒋介石、张学良、杨虎城、阎锡山、张申府、宋子文等,还有不熟知的总共一百多个人物的照片都挂起来,为的是把握人物当时的神态举止、精神面貌,以及了解他的着装和嗜好。写到哪一个人物在什么环境当中做什么说什么,必须要结合他的传记、日记、讲话或者学术著作详加揣摩,并且模仿演练,直到感觉被“附体”,这才把这一段趁热打铁写出来。可惜的是,作品完成后没有留下那满墙照片的影像资料。

然而,在打通史料的基础上深入生活,采访健在的亲历者或者到实地查看自然环境、建筑风格、历史遗存也是非常必要的。我记得在写到三四月份毛泽东带着中路军在黄河边上转战时,对于那个季节永和、石楼一带的草木植被的描写,我猜想应该跟我的家乡洪洞差不多,无非是常见的几种野草刚刚生发吧,就不用去实地查看了。可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到底在那个对应的节令专门跑了一趟红军渡河的永和清水关,结果大为庆幸,幸亏来了,这个时节的永和、石楼一带根本不是百草生发,只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臭蒿”的野草,青绿青绿地统治着所有的平地和山沟,香气馥郁,小小的白花如同星星洒满夜空。如果想当然的话,难免就要犯常识的错误了。

西安事变旧址

太原抗战纪念馆

中国抗日军政大学

写作《沦陷日》期间,李骏虎去过了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西安事变旧址、中共中央武汉机关、中国抗日军政大学等,对于他来说,深入生活就是利用一切学习、采风、调研的时机,把所到之处的有关抗战史的纪念馆、旧居、旧址、战斗遗址等等都详加考察,以滋养自己的思考和创作。

相比于以史实为主的《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我现在正在创作的反映太原沦陷期间民众对抗奴化统治的长篇小说《沦陷日》,就是纯粹的文学作品了,但也许人物和故事是虚构的,作为背景的历史事件和当时的建筑工事以及文化生活却不能瞎掰,否则作品就是站不住脚的。最大的困难还在历史事件的横向和纵向的连贯,比如说故事发生地虽然主要在太原,但这一时期的全国形式,北京、上海、西安的情况,国共两党在山西境内的状况,都得了解清楚,这是横向空间的联系;纵向关联上,大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推动全面抗战的决定性事件“西安事变”、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后在晋东南的发展等等,也得成竹在胸。把握这些,除了“滚雪球”一般大量阅读史料,或“蚕食”,或“鲸吞”,或“反刍”外,还得实地去考察和感受一下环境氛围。我不是专业作家,是公务员身份的国家干部,又是民主党派成员,兼任着很多社会职务,为了一部作品专程把需要“深入生活”的地方全部跑到,时间和条件都不允许,但多年的创作经验告诉我作家应该处处留心,应该像《百年孤独》里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带到马孔多的两块大磁铁一样,所过之处铁锅、铁盆、铁钳、勺子都冲出屋门,甚至木板上的钉子也嘎吱嘎吱地挣脱出来,被唤起了灵性,跟在“魔铁”后面跌跌撞撞地翻滚。对于我来说,就是利用一切学习、采风、调研的时机,把所到之处的有关抗战史的纪念馆、旧居、旧址、战斗遗址等等都详加考察,以滋养自己的思考和创作。写作《沦陷日》期间,我去过了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西安事变旧址、中共中央武汉机关、中国抗日军政大学,还带着孩子去太原东山日军当年的堡垒和地下工事考察了一天,这座巨大的工事,就是日占太原期间的主要城防屏障,下面四通八达的地道,现在是太原抗战纪念馆的展览区,我从那里获取了很多珍贵的影像和文字资料。

最为有趣的是一次“无巧不成书”的经历,当我写到假扮纨绔子弟的地下党员陆琪在太原的晋王宫遗址,目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情景,一腔悲愤无法排解,作为常在上海的戏园子里泡的富家少爷,只得借当时流行的昆曲《牡丹亭﹒游园》来抒怀,但我对昆曲不甚了了,于是卡壳了。可巧接到省委统战部通知,去苏州大学参加党外干部培训,我就想趁此机会拜访一下昆曲专家,再抽空到平江路的昆曲苑实地感受一下。

江苏平江路

平江路的昆曲演出

李骏虎与中国昆曲研究中心副主任周秦

喜出望外的是,课程设置里有一个讲座就是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昆曲研究中心副主任周秦先生解析《牡丹亭》,听他用念白腔讲演,如闻天籁、如沐春风,千古绝唱令人感慨沾襟,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沦陷日》里陆琪在国破家亡的情境下的心态。晚上又特意去平江路听了《游园惊梦》,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原本阻塞的思路,如同清泉涌流,很快就把这个数千字的情节写完了。正好有领导和同学来我房间走访,我情不自禁地念给他们听,大家都很感慨。

从工作角度来说,“定点”深入生活是项目管理的需要,但作家的深入生活最好还是“不定点”、“不定时”,处处留心,念念不忘,成为梅尔基亚德斯的磁铁,什么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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