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娄:带着鸽子的辅音飞了

娄娄:带着鸽子的辅音飞了

宋旭

感彼云外鸽,群飞何翩翩。

来舔砚中水,去吸岩底泉。

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游悟真寺时写下的《咏鸽》。诗中的鸽子或高飞于云天之外,或低翔于屋檐之下,不时地栖于诗人案头,舔舐砚中之水,又飞去山岩下的泉水旁……一来一去,白云写意,流泉洗心,恰合诗人彼时的心境。

鸽子,又称勃菇、鹁鸽,善飞之鸟。其形小巧玲珑,其性机敏警觉。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同时又有本能的爱巢欲和归巢性。古人利用鸽子的这一习性,创造了“飞鸽传书”,开创了古代中国的“空邮”历史。五代时期后周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中就写到:“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讶。”同时,因飞鸽所传多为“平安之书”,鸽子也被赋予了“和平祥和”之寓意。

国人养鸽,历史悠久。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安阳发掘商代墓葬时,在妇好墓中出土了精美的玉雕鸽。根据四川芦山汉墓出土的陶镂房上的鸽棚推断,最迟在公元三世纪初,民间就产生了养鸽之风。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蜀无兔鸽》引晋末宋初戴祚作《西征记》云:“开封县东二佛寺,余至此见鸽大小如鸠,戏时两两相对。”而《魏书·崔光传》记载:“(崔光)崇信佛法,礼拜读诵,老而逾甚,终日怡怡,禾曾恚忿。曾于门下省昼坐读经,有鸽飞集膝前,遂入于怀,缘臂上肩,久之乃去。”宋代江少虞的《事实类苑·鸽寄书》云:“今人则养鸽通信,皆非虚言也。虽至外数千里,纵之辄能还家。蜀人有事至京师者,以鸽寄书,不旬日皆达。及贾人船浮海,亦以鸽通信。”说明在宋代,利用信鸽通讯已经成为社会生活的一种常态。

人们在利用鸽子传书的同时,又发明的“鸽哨”。其最初的作用是预报。当鸽子自远方归来,围绕居所一再盘旋,哨音好比今天的手机铃声一样,传入居室,主人就明白自己的信使回来了。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鸽哨”因其声音悦耳,特别是鸽群在天空盘旋飞翔之时,因哨口受风角度不一,哨音也高低强弱有别,共同汇成的《蓝天协奏曲》,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

“鸽哨”的出现,至少有千年的历史。宋代诗人梅尧臣的《野鸽》:“孤来有野鸽,觜眼肖春鸠。饥肠欲得食,立我南屋头。我见如不见,夜去向何求。一日偶出群,盘空恣嬉游。谁借风铃响,朝夕声不休……”说明早在宋代,人们就将“鸽哨”当做一种欣赏风物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尚有“赛鸽比哨”之俗——空渺的天际,群鸽飞翔,哨音袅袅,成为乡村靓丽的风景线。时至今日,乡村赛鸽之事,几成回忆。今天的人们,乐于赛钞,“光鲜”的背后,几多焦躁,几多愁苦,更少了几分乐趣。

鸽子在古代有许多别称。常见的如“勃菇”、“飞奴”、“飞雪”等等。但在晋北、内蒙一带,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称呼:“娄娄”。“娄娄”一名,非常民间。且记录着汉语官话与方言分化演变的历史。

郑张尚芳在其“上古音系”中,将“鸽”字的古音拟为“ku:”。但至少在后汉三国时期,见母之“ku”与来母的“娄”、“留”是有着密切联系的。三国时期的佛经翻译家支谦在翻译佛经时,译“ku”为“留”、“究”。同样在三国时期,另一位僧人康僧会则译“ku”为“娄”。说明至迟在三国时期,“k”与“r/l”尚有着相当的联系。笔者以为,“鸽”字的上古音可能为复辅音“kru”。在具体发音过程中,其复辅音声母“kr”的“k”与“r”重读不同,便产生了“ku”与“lu”两音,这也是支谦分别以“留”、“究”对译“ku”的原因所在。“娄”之上古音“gro:”正可与“kru”对转。所以,“娄”与“鸽”,可视为通假。而“娄”之“gro:”音,正是鸽子叫声的象声词。这也符合古代动物命名“其名自佼”的普遍规律。这是在后汉三国时期。其后,随着汉语单音节化,复辅音“kr/gr”产生的分化,“k/g”重读的,演化为“k/g”,“r”重读的演化为“r/l”。加上元音的高低演化,“鸽”与“娄”便分化为今天的“ge”与“lo”。但在部分地区的方言里,人们仍用“娄娄”一词指称鸽子。这样的例子,在汉语演变史上屡见不鲜。最典型的是“猪”的读音:上古时期,“猪”的读音为“da”,所以,现在陕北一带仍称“猪肉”为“大肉”。后来,“da”转化为“dru”,又进而转化为“zhu”音。但在民间,唤猪时,至今仍是“唠唠”。“唠”之音,正是方言里由“r”音重读分化出的“ru”演化为“lao”的。

所以,“鸽”与“娄”,是从上古汉语“gru/kru”分化出的两个不同读音,其在古代的读音是一致的。具体地,是“鸽子”带走了“g”音,“娄”字带走了“l/r”音,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一直飞到了现在——

“鸽子”落于城市楼群之上。

“娄娄”栖于民间屋檐之下。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