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今东北名城吉林市乌拉街满族镇,这里曾是女真人的乌拉部王城所在地,后被汗王努尔哈赤征服。清军入关,明朝灭亡,清廷把这里变成东北物产供应之地,称这里为打牲乌拉,称这里的满族人为乌拉人。“打牲”满语虞猎之意;“乌拉”,满语沿江的城市。“打牲乌拉”,城市沿江的虞猎之城。史书上记载,乌拉人“骑射尤其所长”。据《吉林通志》序云,清朝“开国功臣隶吉林者十六七”。“隶吉林者”就是指乌拉地方。乌拉出身的将士,从努尔哈赤以十三甲起兵的士卒,到顺治初入关的将领,志书约略统计,有名姓可录者近三十人。可以说,乌拉人是清朝统一战争和稳定天下过程中的一支劲旅。吉林三杰之一的成多禄在他的《香馀诗钞》序中曾有言:“吉林为关外劲武之区。高皇帝发祥长白,由一隅而有天下,其时佐命勋臣,吉林几夺其半”,“以武功战绩膺侯、封拥疆寄者,亦复踵接翩联、棨戟相望……”
乌拉人“尚武”、“善斗”,可大清中叶,乌拉出身的战将额勒登保,不仅因战功封侯,更因品德高尚,“尚节俭明礼让”而被皇帝封为“东三省人杰”!
额勒登保,瓜尔佳氏,字珠轩,满洲正黄旗人。乾隆十三年(1748年)出生在打牲乌拉一个负责采珍珠的人家中。父亲是采东珠的珠丁,额勒登保也就是普通的农N代了。额勒登保21岁时,朝廷在乌拉征兵,征讨侵扰云南边疆的缅甸武装,他从此走入军旅。
中国民间有“三岁见老”的俗语,20岁刚出头的额勒登保表现得与众不同。最初的时候,他是海兰察将军的部下,海兰察将军见他作战勇敢、有悟性、有谋略、懂进退,又一表人才,将来会是一块料子,可就是文化不高。爱才心切的海兰察将军劝他说:“子将才,宜略知古兵法。”额勒登保感激将军的鼓励,可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将军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本满文版的《三国演义》送给他,嘱咐他有时间可细读。额勒登保聪颖勤奋,从此后,作战间隙,刻苦读书,由是通晓兵法,几年的时间就令人刮目相看了。5年后,他又参与镇压四川金川土司叛乱,因战功被提升为三等侍卫、乾清门行走,赐号“和隆阿巴图鲁”。
在清朝,一个武将能够获得“巴图鲁”称号,那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再加上“乾清门行走”的职衔,成为内廷近御之将,护卫皇宫,不出意外,朝廷定会重用。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以田五、张文庆等为首的回民不满清政府统治,在甘肃石峰堡一带起义,史称石峰堡起义。36岁的额勒登保随部队参与平乱,因功升为二等侍卫,赏黄马褂;1787年,因反对台湾知府孙景燧取缔天地会,台湾天地会首领林爽文率领千余人,在彰化县竖旗起义,起义迅速蔓延到全岛。额勒登保随兵部尚书福康安入台平定起义,俘获起义军首领林爽文,被授御前侍卫,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此后,额勒登保又随大将福康安驱逐入侵我国西藏的廓尔喀(尼泊尔王国)人,七战七胜。班师回朝后,额勒登保因功被授予副都统衔兼护军统领,不久又升为都统。因为平定台湾和驱逐廓尔喀人有功,他的画像两次被悬挂于京城的紫光阁,得到朝廷褒奖。
清朝时,画像悬挂紫光阁,是征战沙场将士最高荣耀,珠户出身的额勒登保两次获此殊誉,其军功之显赫,非同一般。
军人的荣耀,只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战无不胜才能体现出来。在做皇帝近卫侍从的日子,额勒登保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再去征战沙场。他向往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希望到战场上去厮杀,他心底里总会听到那催人奋勇向前的咚咚战鼓声,他觉得是男儿应该奋勇疆场,马革裹尸。
乾隆六十年(1795年),贵州松桃苗民石柳邓、湖南永绥苗民石三保相继带领苗民起义,义军迅速扩大,烽火蔓延,朝廷派云贵总督福康安前往镇压,福康安屡战屡败。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福康安,知道凭他的力量压服不住义军,需左膀右臂助阵。于是,搬救兵的奏折快马飞向朝廷,福康安向皇帝请求让额勒登保带领巴图鲁侍卫到军中助阵。机会来了,额勒登保率领皇帝的亲军侍卫营赶到前线,解永绥围,攻破义军的苏麻寨,擒义军首领吴半生,因功授予内大臣之职。几年后,福康安和其继任者相继病逝,额勒登保接任主帅统领各军继续进攻义军,擒石三保,斩石柳邓,苖民起义被镇压。朝廷论功行赏,以额勒登保的功劳最大,赐封威勇侯,并赐双眼花翎。
正如唐代曹松《己亥岁》中所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武将的荣耀是靠牺牲万千人的生命换来的,额勒登保的封侯也不例外。
功成名就,额勒登保本可以班师回朝,尽享荣华富贵了。可是,乾隆六十年,已是八十五岁高龄的乾隆皇帝决定将皇位禅让给第十五子永琰(嘉庆帝),也就在两皇帝交接班之际,湖北、陕西一带爆发了白莲教起义,额勒登保甚至没有稍许的喘息,受命移师鄂陕,围剿白莲教义军。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受了人生挫折和大起大落的考验。大概是之前的人生太顺了,额勒登保需要个时间和机会给他调整调整。
从嘉庆二年开始,额勒登保和白莲教义军进行了长达七年的战斗。刚到湖北时,他取得了一点小胜,但白莲教分支多,起义人数众,打败了这一股,那一股又出现了。这一支受到攻击,就逃到那一支里去。额勒登保虽有一些小胜,但和他之前的武功比起来,相去甚远,新皇帝不了解前线的内情,对额勒登保不能很快平定义军很是不满,认为他不尽力,再加上皇帝身边的人添油加醋,额勒登保的坏命运来了。嘉庆皇帝一纸圣御:额勒登保“纵贼,剿贼不力,降为三等伯爵”,在前线效力。还好,新皇帝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身经百战、无数次血染战袍打出来的侯爵被新皇帝就这么给撸了,额勒登保定然是心里不服,甚至觉得有失颜面。知耻后勇,额勒登保决心用战功去弥补回来,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可战事并不如他所愿,白莲教这些义军跟额勒登保玩起了游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额勒登保大军所到,一个人影没有,大军撤了,义军又都回来了,这让额勒登保大伤脑筋。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永远没有常胜将军。嘉庆三年,因战事不利,生气的皇帝再发一纸圣御,对额勒登保“夺爵职、花翎,予副都统衔”,爵位夺了,花翎摘了,只让他以副都统的职衔指挥剿“贼”。额勒登保有些憋气,也没办法,自己是给皇帝当差,皇帝嘴大,自己嘴小也辩不得。好在这嘉庆皇帝还不算昏庸,没让他卷铺盖走人。几经征战,在湖北的义军大部被消灭,皇帝又复其花翎。
百胜名将,也难保不逢一败。不怕常胜将军,怕的是打不死的豪杰。屡战屡败而能屡败屡战之将,才是真正可敬可畏的。这也许是嘉庆皇帝为额勒登保“复花翎”之原因。
嘉庆四年(1799年),额勒登保奉调又率部队到四川“剿匪”。几股白莲教义军先后都被他击败,因军功先封为二等男爵,后又晋升为一等。
在湖北、四川“剿匪”,额勒登保的战绩最为显著,湖北道员胡齐仑为参战的诸将每人送了些钱,感谢诸将帮助其剿灭了湖北“匪患”,也算犒劳诸将,感谢他们让自己能安心地做几年地方官。可是,“塞翁得马,安知非祸”,不知这事怎么就被捅到皇帝那里,追查下来,只有额勒登保一人一文未受,皇帝下诏,嘉奖其“忠勇公清,为东三省人杰”。其后任命他为代理经略,授领侍卫内大臣,补任都统。官做到这个程度,额勒登保的这种洁身自好的境界几乎无人能与之媲美。
额勒登保做人严格约束自己,用兵进退有法、赏罚分明。《清史稿》说他:“天性严毅,诸将白事,莫敢仰视。然有功必拊循,战胜亲饷酒肉,赏巨万不吝,人乐为用……师行整伍,临敌,矢石从眉耳过,勿动。于同列不忌功,亦不伐己功,尤严操守。”
作为一方统帅,额勒登保运筹帷幄,亲临前线冒矢雨,每战后,得失胜败,部下功多功少,据实向朝廷禀报,请皇帝给予奖赏或处罚,皇帝赞扬他“以实闻,诏嘉其不讳败,不攘功,不愧大臣”。
额勒登保克勤克俭、恪尽职守,不居功自傲,不把部属的功劳据为己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皇帝老子怎么对待自己,他都在其位谋其政,夙夜在公,为国尽力。他总结几年来征战白莲教起义军的经验,为皇帝上了一份内容详尽的奏折,详细谈了征战白莲教义军的策略和注意的问题并提出相关建议,皇帝“深以为然”,接受了他的建议,把他的意见转发各地,作为各地官兵同“匪军”作战的指导策略。
嘉庆四年,陕西潼关被义军占领,川中震动,朝廷急忙调额勒登保从四川入陕西“专剿陕贼”。初入陕,一路追击,势如破竹,被晋升为三等子爵。此后,虽小胜不断,但并不顺利。额勒登保给皇帝打报告:“堵剿均无速效,自请治罪。”嘉庆皇帝比刚登基时成熟了些,他知道额勒登保已经很努力了,于是下诏慰劳。
世上的许多事情往往如此,皇帝一番安慰,额勒登保心生暖意,更加奋勇。嘉庆六年春,额勒登保终擒获陕西境内三股最强悍义军首领。皇帝大悦,下诏晋其为二等子爵,复戴双眼花翎。此后,战事顺利,额勒登保被晋封为三等伯、升一等伯、三等侯。义军被剿灭后,皇帝下诏嘉奖额勒登保:“运筹决策,悉中机宜,躬亲行阵,与士卒同甘苦,厥功最伟。晋封一等侯,世袭罔替,授御前大臣,加太子太保,赐用紫缰。”额勒登保获得了大清国开国以来没有几人能得到的荣耀。
嘉庆八年春,额勒登保肃清了川陕义军,班师回朝,皇帝命他于养心殿上只行抱见礼,不用行跪见礼,并带领他一起拜谒乾隆帝的裕陵,以告慰先帝:列祖列宗,你们安息吧,那些闹事的贼人、那些想夺咱们江山的人都让额勒登保大将军给灭了。
嘉庆皇帝想得很清楚,没有人家额勒登保,自己说不定还在为“剿匪”的事焦头烂额,弄不好江山坐不稳了。没有额勒登保,也许神马都是浮云了,多给额勒登保些赏赐,值!所以回京后,嘉庆皇帝给了额勒登保很多赏赐,还特别准许他在紫禁城内骑马,又晋升为三等公爵。于是,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爵位集于一身,额勒登保独享荣耀。
遗憾的是,这位乌拉珠户的儿子,这个赫赫战功的“东三省人杰”,因多年在外征战,重病在身,仅仅做了几天的威勇公爵即逝去,时年五十八岁。皇帝闻报,大放悲声,并赐《述悲诗》一首。于地安门外专为其建祠堂一座,赐名为褒忠祠,春秋致祭,按公爵的标准抚恤,追谥额勒登保为“忠毅公”。还命吉林将军秀林重修额勒登保家族祖坟,立碑立传。
额勒登保去世时,他的儿子谟尔赓额刚刚出生才几个月。皇帝亲临祭奠时,为表示自己对逝去的额勒登保的安慰,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命他继承额勒登保的侯爵。不幸的是,孩子受到惊吓早夭,额勒登保的侄子哈郎阿承袭一等威勇侯。
族人把额勒登保安葬在今吉林市北郊,松花江畔巍峨高耸的猴石山麓。这里因安葬“侯爷”,故名“侯爷之岭”,今天人们俗称为“侯岭”。这里是他的出生地,征战三十多年的额勒登保终于回到生养他的故乡。他远离了“金笳吹朔雪,铁马嘶云水”的战场,静静地卧在故乡的群山之中,听松花江水细拍岸,闻长白山上松涛鸣,他累了,真的应该好好歇息了!
民国十七年(1928年),在额勒登保病逝的123年之后,曾任吉林省长的徐鼐霖与吉林名士成多禄等在京的吉林籍人士在褒忠祠旧址捐资修建了吉林先哲祠,纪念13位“有勋劳于国家和有功德于社会”的吉林人士,额勒登保排第一位。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些王侯已经化为尘土,将军的英灵却在腐朽中闪光。
王侯将相,谁又能挡得住历史前进的车轮呢?额勒登保用一生去捍卫大清江山的稳固,却没能阻挡清王朝的覆灭。如今,近一个世纪的时光过去了,吉林先哲祠也早已毁掉,那块刻着“有勋劳于国家和有功德于社会”先哲名字的石碑也不见了踪影,但“侯岭”依然巍峨耸立,如将军的威名一样永存。
【作者系吉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姚胜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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