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云山深处:隐士的衣食住行及其他

那大约是西晋永宁元年(公元301年)的秋天,洛水边,秋风渐渐起了,秋水横波,木叶旋下。

被齐王囧征为大司马东曹掾(yuàn)的张瀚在洛水边见到了秋风。忽然间,他想起了故乡吴地的莼菜熟了,鲈鱼肥了。他不由得感慨一句:“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于是,史书记载道,他“命驾归去”。

这个《世说新语》里的故事干净利落,千载而下,为人们传诵不已。张瀚这一不辞而去,侥幸躲过了八王之乱的喋血纷争,人称其“达人见机”。

张瀚为什么要走?当然不仅是为了一碗外婆烧的莼菜鲈鱼羹,而是一种病犯了。这种病叫归隐,就如同海德格尔的乡愁,一旦怀之,寤寐思服,非要去到处寻找,直到找到那片可供诗意栖居的山林,成为一个隐士。

山林,是他的理想国。

明·戴进《溪边隐居图》

隐士的山林食谱

退隐之前,张瀚有自己的“山居蓝图”。他对同郡好友顾荣说:“我本来就是山林中人,对时势没什么期望。”而知他懂他的顾荣拉着他的手说:“我也想和你采南山的薇,饮三江的水。”采薇南山,这个典故出自隐士界的老前辈伯夷叔齐,据《史记》载,在周灭了商后,商朝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便隐居于首阳山,耻不食周粟,而坚持采薇为食,从而为隐士的特立独行树立了标杆。之后的许许多多个世代,怀揣隐士梦想的人们每当提起采薇南山,意义不亚于当代文青所期待的去西藏洗涤心灵,去丽江发呆。

采薇南山,心灵净化是自然的,但是如果我们把注意力的焦点转移一下,或许还能发现另一面——隐士吃什么?隐士界的第一食物,自然是伯夷叔齐的至爱——“薇”了。为什么会是“薇”呢?薇乃一种野菜,结球形蒴果,又名“野豌豆”。薇漫山遍野地长,且自生自灭,和那些人工栽培的粮食如“粟”、“稻”之流相比,更具有超脱性。更重要的是,“采薇”由于隐士界前辈伯夷叔齐的示范,不再是一桩简单的食物采集行为,更是一种寄托了隐士独立人格的具有美学意义的举动,而这个词语本身也成为了隐居的代名词。所以,隐士往往标榜自己爱食薇,而夸人爱食薇,也意味着夸人有高洁的品性。清代诗人方文在《访姚若侯山中不值留此》中就这么说他探访不得的隐士姚若:“知君秉性甘薇蕨,暇日相思还杖藜。”在没有薇生长的山林,隐士们也寻找其他食物。请看一张隐士的食谱:“尝饵松柏叶及杂花散。”(《旧唐书·王希夷传》)“但服松叶饮水而已。”(《旧唐书·潘师正传》)“食桂栌实,服黄菁子。”(《高士传·接舆传》)这是一张寡淡的食谱,隐士大多是吃素的。吃素,一方面是山林条件所限,山里面草木繁多,就地取材,随处可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养心修炼的目的,隐士讲求的是清雅恬淡之风,饮食上自然也要清心寡欲,高蛋白高脂肪高热量的“三高”食物,会使身体机能亢奋,扰乱隐士的心神,故而隐士避之不食。这同佛门弟子以茹素为生是同样道理。还有一个方面是,隐士们尽管“食不求美”,却求意义。隐士们的食物是包含着特殊的意义的。松柏长青,有君子之姿,桂、栌、菁是芬芳馥郁的嘉树香草。这些食物不但高洁,而且是不为常人所食之物。所以隐士吃的不是食物,是境界,是通过食用这一行为,显示其归化于自然的超凡性。平常人饮食无非果腹,隐士们的饮食却有着特殊功效。晋代隐士郭瑀服用柏树的果实,据说可以达到“轻身”的效果。而梁代的张孝秀则偏爱寒食散,这种药食能使他自身温暖,甚至在大冬天也能卧于寒石之上。隐士们相信,这些具有奇异功效的食物,有助于他们的修炼,使他们轻身飘逸,使他们超凡脱俗。然而,这种饮食行为看似段数很高,能否维持人体营养供给就很难说了。在饮露餐菊的超然背后,可看到一个字:饿。隐士其实是饥饿的。在西晋皇甫谧的《高士传》中,我们看到了一股深深的饥饿感。曾参 “三日不举火。”焦先“或数日一食。”而《晋书》里的杨柯则“常食粗饮水。”没啥吃的也就罢了,甚至还有食用腐臭食物的。例如晋代隐士公孙凤,在夏天将食物放在一个容器里,要等到它腐败发臭了,才食用。山林简陋的条件无法提供丰沛可口的食物是一方面,而更多的是追求“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理念。所以隐士的饥饿,很大程度上是自主选择的结果。长期的饥饿使隐士们大多清癯消瘦,他们如同捷克小说家卡夫卡笔下的饥饿艺术家,坚持着自己的饥饿寡欲,甚至以之作为一种修行的方式。在饥饿中,他们也并非无所事事。那位食腐食的公孙凤,在抹抹嘴后,便弹琴吟咏,悠然自得。贫瘠的身体与丰盈的灵魂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正是贫瘠的身体才滋养了丰盈的灵魂,与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俗世富人相比,饥饿具有更高的精神优势。隐士还钟爱的一种饮料就是酒。从魏晋名士竹林七贤开始,放达不羁的隐士身上常带有一股浓浓的酒味。与淡然的山蔬相比,酒更具豪放洒脱的性情,而这也与隐士所追求的旷达个性一拍即合。竹林七贤的刘伶以酒为命,他常常乘着一辆鹿车,怀抱一壶酒,令人扛着锸(chā)跟随,说:“醉死了就埋了我吧。”即使淡薄如陶渊明,在静世安好的隐逸生活中也少不得来壶酒,助助诗性,从而留下了《饮酒》诗二十首。恐怕也只有在酒酣陶醉之时,他才会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绝妙佳句。

宋·李唐《采薇图》衣服上的隐士style在穿着方面,隐士界流行的时尚就是回归自然,透露出一股浓厚的原始风格。山林中最普遍的衣料便是野兽毛皮和植物纤维了,因此,隐士们披上动物裘皮,以抵御冬日的严寒;而夏天,则穿上植物纤维纺织的布,有的甚至仅以草编蔽体。这种穿衣打扮在历代隐士传中屡见不鲜,形成独特的隐士style。在历代隐士传里,隐士style展示无疑,如《高士传》记载隐士善卷的打扮就是冬衣皮毛、夏衣絺葛,而《晋书》中写到隐士孙登,也是夏天编草为衣裳,《南史》中描写隐士翟法赐是以兽皮及结草为衣。浓浓“原始风”的打扮一出现,人们就应该知道,来的这人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山林隐士,不可以一般人的想法去度量他。春秋吴国的延陵季子就曾眼浊了一次。有一回,延陵季子外出游玩,看见路上有别人丢失的金子。正值盛夏五月,有一个披着裘皮背着柴的人正好路过,季子没认出这是典型的隐士style,以为他不过是个穷人,便对他说:“你把你那边地上的金子捡起来。”结果,那人把镰刀丢到地上,眯上眼,将手一甩,说:“你怎么身在高位而见识低下呢?你看我,五月天披裘背柴,难道就是捡人家丢失的金子的人吗?”季子这才醒悟,原来是隐士!忙向他道歉,并请教姓名。那人又说:“我是个见识粗浅的人,哪里值得向你通名道姓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故事被记载在《高士传》里,而这位披裘的隐士也因为他的穿着得了一个名号:披裘公。在典型的隐士style之外,也有些隐士想超越传统,玩点新花样。例如元末纵情山水的神秘预言家加隐士张中,他的标志性装饰是一顶铁冠子,因而也被称为铁冠子或铁冠道人。而同时代的隐居画家王冕,行头更为复杂,他爱戴高帽子,身披绿蓑衣,足穿木齿屐,手提木制剑,赫赫然一场隐士界的cosplay。有的隐士更绝,干脆脱掉衣服,完全赤条条立于天地之间。在屈原《涉江》诗中就有这么一句:“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接舆就是曾经以《凤歌》嘲笑孔子的楚狂人,他的造型是“髡首”,也就是光头,而与之齐名的桑扈则赤身裸体,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独特态度。桑扈的仿效者并不乏人,比如隋末唐初蜀人朱桃椎。据《新唐书·隐逸传》说,隐士朱桃椎原来的打扮是披着裘皮,拖着草绳子——这是隐士界流行的装扮。长史窦轨见了他,认为他必是一位高洁之士,便送给他衣服,还有鹿皮头帻麂皮靴子,并逼迫他就任乡正的职位。谁知朱桃椎竟对这人间的华丽服饰和官职全然不屑,把衣服一扔,逃至庐山隐居。这下子,他连隐士style的衣服也不穿了,夏天赤身裸体,冬天不过以树叶自蔽,完全摆脱人间衣服的束缚,与自然众生无异。这就是山林隐者最任情的姿态——裸体。人是唯一穿衣服的生物,而衣服也往往成为人为社会等级的标示物,是罗绮者,还是衣褐者,社会等级高下立判。更有繁文缛节的典章规定了衣服的材质、花纹所对应的不同品官等级。人赤条条地来到世界,一穿上不同的衣服,便成为等级社会中的不同角色。而隐士们要对抗的就是这一点。他们着简陋粗朴的服装,力图摆脱的是外在的等级意义,使穿衣回归到御寒蔽体的原始功用,而赤身裸体的呈现,更是对自然之母无私无我的真实袒露。他们是自然的赤子。隐士的蜗居对于现代人来说,房子绝对是个大问题,许多人为了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辈子甘当房奴。对他们来说,房子,意味着安全感。而对于隐士来说,房子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山林是他们的乐园,参天大树、幽深洞穴,足以容身。而比较常见的住处是像土拨鼠那样穴居。岩穴能避风雨,且冬暖夏凉,实在很适合隐士们高卧。因此,隐士的一个别称是“岩穴之士”,就是得意于他们喜欢居住在“岩穴”之中。东汉的台佟隐于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给。晋代的孙登在北山挖个土窟居住,同时代的郭瑀也是凿石窟而居。这些都是隐士中的岩穴一族。而东汉隐士刘仲卿的岩穴,则是岩穴中的豪宅了,他隐居的山洞,里面竟然有三十六间房子,周折往复,非常广大。除此之外,隐士们还有其他居住方式,有的结草为庐,有的倚木于树,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仿佛鸟兽虫鱼一般蜗居着。他们的屋子有的仅蔽风雨,有的甚至不蔽风雨。隐士们住在山林深处,且与鸟兽们同居,渐渐地,他们也成为山林的一份子,与鸟兽为友了。晋代的隐士郭文便是一个猛兽之友。据《晋书•隐逸传》道,郭文从小时候起就有归隐的志向。他隐居在杭州附近渺无人迹的山谷里,住处就是用木头靠着大树搭一个棚子,上面遮块苫布,四面连围墙也没有。深山出猛兽,那里的猛兽极凶猛,甚至常进入附近村庄入室害人。而奇怪的是,山林中的郭文与猛兽们共栖十多年,却从未被伤害,甚至,他与猛兽结下了心心相映的友谊。有一次一头猛兽对着郭文张开血盆大口,郭文平静地抬头一看,见它的咽喉处卡着一块很大的骨头,就伸手从猛兽嘴里把骨头取出来。这猛兽非但没吃郭文,第二天还衔来一头鹿放在郭文屋前,作为报答。就这样,自从人猿相揖别许久之后,山林隐士却再次融入自然,与万物和平相处。隐士能够和动物友好共处,但是却十分不喜欢俗世之人来打扰。因此,已经隐居山林的隐士,往往要把自己的居所设置得十分隐蔽,以防止有好事者前来寻访。孔子弟子原宪,就让住所附近蒿莱丛生,内外无路可通,让那些企图寻访他的人无处可觅。他与妻子便在这隔绝之处居住着,每逢下雨时,二人弦歌作乐,悠然自得。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辞辛苦想要找到这些隐居世外的高人。隐士们不胜其扰,于是,搬家成为了许多隐士的选择。诗人贾岛便曾在一处已经人去庐空的隐士居所,怅然题下寻隐者不遇的诗篇《题隐居者》:“虽有柴门长不关,片云孤木伴身闲。犹嫌住久人知处,见拟移家更上山。”树巢、岩穴、蓬蒿满地、时常搬家,看起来隐士的居所实在不够安居。但小屋子是否安身,隐士们其实并不看重。他们看重的是那个大屋子,那个天地构成的巨大庐舍,即阮籍在《大人先生传》里所说的“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 。在这个巨大的庐舍里,隐士们像《淮南子·原道训》里所标榜的一样,“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生时如此,即使死后,也可如《庄子·列御寇》所言,“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送赍”,真真是 逍遥自得。

元·王蒙《夏山高隐图》隐士也要“讨生活”“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圣经·马太福音》这么说。山林是一个隐秘的宝库,为隐士们供给了衣食住等诸方面的所需,以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活。但有时候,这并不足够。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隐士》里曾说:“凡是有名的隐士,他总是已经有了‘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幸福的。”是的,家有田产,方能悠然归隐。北宋时隐居龙山的孔子第四十六代孙孔旼便是一位富豪,据称有田数百亩。还有一些隐士得到了官府的赏赐或官员赞助,也饶有资财。著名北宋隐士陈抟就屡次被皇帝接见,受到赏赐,他隐居的华山云台观也为官府修建。这些隐士,大抵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过着超然世外的生活。但是大多隐士并没有这么幸运,特别是山林隐士,往往是清贫的。他们还是需要从事一两种职业,以谋得生计。农夫是隐士们最普遍的职业。躬耕,作为一种直接作用于自然的劳动,被视为是符合隐士身份的。并且,隐士的躬耕,与求取什一之利的田舍翁不同,被赋予了一种修身的意义。在春耕秋收中,隐士们体会着自然的韵律在土地、植物和自身之上的响应,进而让身心达到与自然同步的境界。正如《高士传》中所言:“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养。”从事躬耕的隐士代不乏人。上古有许由躬耕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春秋时老莱子也是逃世耕于蒙山之阳。诸葛亮在出山之前,便躬耕于南阳,静观天下之变。在著名的《出师表》开篇,他便说了“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以表明自己从前的隐者身份。渔樵也是隐士从事的一种重要职业。不过,与自给自足的躬耕相比,渔父樵夫因为要出售其剩余产品,不得不与人世发生联系。但一些决绝的渔樵者仍然坚持不在俗人前露面。如隐居会稽山的南朝人朱百年,据《宋书》所记,他即以伐樵采箬为业。他将樵箬放在路边,而自己走开,樵箬就被人拿走了。后来人们逐渐知道那是朱百年卖的樵箬,便自取樵箬,按价放钱。朱百年仍然可以隐藏自己的面目。而有一些渔樵者则选择性地出现,在人世留下雪泥鸿爪。屈原行吟泽畔时遇到的沧浪渔父,《庄子•渔父》中假托孔子所遇到的渔父便是这样的世外高人。渔父来自隐士的世界,却对人世有着独特的见解,只言片语,拨醒梦中。渐渐地,渔樵问答亦成为世外人看世内事的一种象征,在小说《三国演义》的开篇,就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句,从而为这场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的英雄史,奠定了一个超然而悲悯的基调。除此之外,隐士还依托山林资源,从事其他职业,如安期生卖药,姜歧蓄养蜜蜂,范元琰种菜,傅山行医。特别有意思的是唐代“华山三高士”之一的李道殷,他的职业是变戏法,据传他有钓鱼术,能够不用鱼饵钓鱼,又能点石成金,以此种法术,行迹世间。尽管隐士也在谋生,却无贪欲,所谋乃是最本源的生存需要,而在谋生过程中,他们也绝不放弃隐士的自尊,所谓“非其人,视百金犹土芥”。因此,隐士一般是贫穷的,甚至是赤贫的。而这种赤贫成就了一种高尚,所谓“士不穷无以见义,不奇穷无以明操”。正因为隐士们安于贫穷,他们才绝少欲望,才无需对外面的繁华世界点头哈腰、阿谀取媚。他们昂起高傲的头,立于山林之间,无忧无虑。因为他们相信,飞鸟尚且恣意快活,人又何必将自己困于功名利禄的樊笼。无情未必真隐士山居的隐士大抵是孤独的,但并不意味他们就没有情感生活。当儒家汲汲于“五伦”,并认为其“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想要遗世独立的隐士也并非可以完全断绝伦常。五伦之中,君臣之道是首先断绝的。隐士之所以为隐士,就是为了不再如“士”一般为君王所用。而相比之下,父子、兄弟之伦便不可如此说断就断了。隐士们既要达到离世隐居的目的,又不至于过分违背伦常,在“入山”之前往往要做出一些适宜的安排。如向来怀揣隐居梦的东汉人向长,便在完成儿女的婚嫁,尽了做父亲的职责后,宣布与家人脱离一切关系,遍游五岳名山,不知所终。南朝刘凝之身为官宦子弟,却景仰春秋隐士老莱子的为人,他将家财分与了弟弟和侄子,尽了兄弟之伦后,便隐居衡山,凭着自身劳动得食。可见隐士虽放达不羁,也并非无牵无挂,而要在责任与自我中找到平衡点。这在处理夫妻关系上也是如此。在许多隐士的故事中,都不见其妻子的身影。大抵隐居意味着要过饥寒交迫的生活,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故而有些隐士干脆独身到底,如梅妻鹤子的林逋,落得个逍遥自在。有些隐士虽有妻子,却不能与之志趣相投,也无偕隐的可能,这时隐士就需要找到解决之道。如唐代的郑遨想要携妻子一起隐居山林,他的妻子不愿意。郑遨于是周游诸郡,募集了数百缗钱赡养妻子,把丈夫的责任尽了后,自己才独自前往少室山为道士,开始了闲云野鹤的单身生活。尽管如此,隐士并非便与真爱无缘,不过他所追求的爱更高尚、更纯粹,更是一种心灵的相契,也更难得。据《后汉书》载,汉代梁鸿以高尚节操闻名乡里,许多有势力的人家都想将女儿嫁与他。但这位钻石王老五却拒绝了那些豪门的提亲,选择了一位貌丑的孟光。婚后,孟光打扮修饰,而梁鸿却丝毫不理会她。七日后,孟光请问其缘故。梁鸿说:“我想找的是一个穿着简陋的人,可与我一起隐居深山。”孟光说:“我是为了观看夫子的志向。我自有隐居之服。”于是更换为椎髻布衣的打扮。梁鸿大喜,说:“这真是我梁鸿的妻子啊!”于是,二人“共入霸陵山中,荆钗布裙,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真真是神仙眷侣的生活。隐士的罗曼史自有其独特风味。难怪《红楼梦》的林黛玉也向往偕隐的生活,吟出“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佳句。不过即使没有幸运地碰到真爱,隐士也有其他偕隐对象,最常见的就是与朋友偕隐。朋友可能是隐士最重要的人伦关系。隐士的朋友,重在志同道合,重在莫逆于心,这是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得之则大幸。故史书上不绝的是“共隐”,如前文所说的向长,在断绝家庭亲属关系后,却独与好友禽庆游五岳名山,宋代学者胡宪也与同学好友刘勉之一同隐居武夷山。若无友人偕隐,隐士们也会结交山中隐士,或僧道等方外之人。甚至,隐士还会组织起隐士集团,如竹林七贤,如莲社十八高贤,如竹溪六逸。东晋元兴元年,在庐山东林寺内,一百多人齐聚于此,共组莲社,并发表了一篇《莲社誓文》,表示“同志息心贞信之士”共修净土之业。这一百多人中有居士、梵僧、沙门和道士,其中至今名姓可考的有十八人,十八人之中以慧远为中心,慧远法师后为佛教净土宗始祖。这个被称为“莲社十八高贤”的组织,实际上是一个大型的隐士集团,而他们的誓言也是历史上隐士的一次重要的集体发声。这个集团在当时名声赫赫,名士陶渊明、谢灵运等亦时来游玩酬唱。隐士间的友谊是纯粹的,他们以道同而合,以道离而分,在乎一意。例如魏晋名士嵇康与山涛曾在隐居时同游云台山(今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境内)一带的竹林,为七贤中人。而当山涛出仕,并举荐嵇康出仕时,嵇康感到这个朋友已不再与自己同道了,便以书绝交之。但以此判断嵇康的友情是任性的,则不然。他与山涛的结交是建立在对之深知的基础上,这种知心并不因一时的分合而失落。当嵇康因触犯司马氏而《广陵散》绝时,他将孤儿托付与的就是山涛!他深知他的朋友,信任他的朋友。尽管竹林已经远去了,昔时隐居同游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不复返了,但是那时同道交往的朋友,仍然可以生死相托。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在那云山深处,曾有那些人们,依居于斯,俯仰于斯。

他们住岩穴,食松柏,披裘皮,人不堪其忧,而他们不改其乐。

他们是隐士,云山深处是他们的理想国。他们与松鹤为伍,与云霞相伴,一长啸,便是群山回唱。

转载自画里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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