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朱翊钧

万历皇帝是明朝第13位皇帝，9岁登基，在位48年，在位期间明朝国势有兴而衰，明史云：眀亡，实亡于万历。万历帝近30年不上朝，不接见大臣，不出门。

明代皇帝的很多职责和前面的朝代大致差不多，包括赏罚、赐宴、亲耕、祭天、祭祖等等，对天命的敬畏、对祖宗的敬畏，无不是为了增加皇权的威望，以便皇帝可以更好地总揽全局、协调各方、令行禁止，所以仪式和很多实体的行政工作一样重要，从示范、全局的角度考量，作用甚至超过具体工作。

笔者看过明代《神宗实录》的一些篇章，从实录的记载看，很难看出万历皇帝是个傻瓜，也很难说万历皇帝不懂行政。实录里面的很多记载都体现了万历皇帝对治国理政的思考，笔者看来，不少思考既有高度又有深度，并非泛泛空谈。有兴趣的可以下载看看。

史载，万里皇帝自小就很聪明，自小接受了很豪华的皇家教育，这在明代皇帝中不多见。张居正去世后，万历皇帝一度奋发图强，热爱读书，勤政，把祖上的实录都抄来学习，很想成为一代明君。一个人，天资本身不错（至少不差），后天也很勤奋（至少勤奋过），为何国家却越来越糟糕。笔者常常思考，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

先说第一个。政治制度原因。到万历皇帝登基的1572年，明朝已立国204年，王朝的各项制度已基本定型并固化：

一是皇位继承制度。皇帝得位与否，只与出生有关，与其他无关，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自小很少有继位的强大危机感。自明太祖废除宰相后，皇帝成为董事长兼总经理，既要管人事又要管生产经营，大小事都要管，对国家运转责任空前加大，本需要经过历练、聪明能干、雷厉风行的君主，可是嫡长子继承制度不能保证每代继位之君都能干聪明，遇上天资聪明的，幸运；遇上庸庸碌碌的，认命；遇上嘉靖崇祯，认栽。

万历嫡9岁就登基，虽然学习被抓的很紧，但没有来自外部对皇权的危险，心智历练不足，终究是温室里的花朵。像明太祖朱元璋，从要饭干起，明成祖朱棣封为燕王前三年在凤阳老家做了三年农民，然后带兵屏藩、靖难，造就了他们强大的心理素质、培养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和总揽全局的能力。而这三种能力对明代帝王恰恰是十分重要的。朱棣五次御驾亲征蒙古人，哪个大臣能挡得住？

二是封藩制度。皇子成年后一律不准留在北京，皇帝没有叔伯兄弟辅政，遇上一点事没个至亲出来商量，没有个帮助斡旋打圆场的德高望重的亲王，没有名正言顺的宰相制度，所有矛盾全靠皇帝一个人处理，所有政务需要皇帝一个人决断。没有坚强意志、过硬的身体素质和强大协调能力不可能长此以往能应付得了，前面说了，很累、很操心，所以明朝皇帝几乎都很短命。中国文化，自古就是人身依附，可以不听皇帝的，可以不听上上级的，但是要听亲爹的、听大哥的、听直接领导的，“我不管他是谁，我只听我大哥的”，这在中国是常见的话。有些工作本需要皇族出面，比如亲王，出面劝说做大臣的思想工作，比皇帝的圣旨有时管用。“你小子别特么叽歪，骗得了皇上还想骗得了我，给我老实点”，你信不信？这人马上就老实了。这就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中国文化解释。

万历前十年，万历年幼，张居正担任首辅，这十年，万历虽然学习任务很重，母亲管得严，但在政务方面总体上没有操什么心，一切大小事都有元辅张居正打理停当，所有矛盾也都被张居正这道关先挡了挡，万历只管打钩画圈，这相当于是宰相制度的回归，这才是皇帝的正常生活。所以时至今日，内阁依然存在。

三是万历性格柔弱。许多事情，万历不懂斗争策略，缺乏斗争艺术。比如，他想立郑贵妃的儿子即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太子，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制定一个缜密的计划，常常随口说话，向群臣释放不明确的信号，一会说只要你们一年内不劝我立朱常浩为太子，我明年就立朱常浩为太子，结果一年快过去的时候，礼部提出立太子的工作方案上奏，这本是礼部应该提前谋划的事，否则临了如何操办？但，万历说，你们违约了，先不立太子了，延后再说。这样的事情无疑会降低帝王的威望。他也很想将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立为皇后，但是因群臣大力反对而作罢。万里的祖先，本朝第五位皇帝宣德帝、第七位皇帝景泰帝、第十一位皇帝嘉靖帝都有无过废后的成功经历，为何万历皇帝做不到，这主要归因于万历皇帝的性格柔弱，应该不是软弱，万历帝是下不去这个黑手，不打死打伤半个朝廷的人，是达不成目的的。这几位成功废后的皇帝也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所谓前车之鉴，足知天命所在。可以说，万历皇帝自己很想干的私事（也是公事）一件也干不成。废不了后，立不了太子，出不了门。

再说第二个。

一是文官制度。明代是文官治理国家，这些人拿着不切合生活实际的工资，正常连自己都养不起，所以各种贪污受贿成风，人人都不干净，这种大环境下，很容易拉帮结派自保，否则那天丢了小命都不知怎么回事。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派别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的事情很多，皇帝要分辨忠奸是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利益纠葛，就算明白，也难以处置。甚至不排除集体自保对抗皇帝的意图存在。

二是文化建设脱节。明代的大臣以敢说话、敢批评皇帝著名，这主要是明代建国以来大力继承和培育的一种风气，首先在制度上就继承前朝设立了御史，即言官，这些人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批评皇帝，而且皇帝不能判处言官死刑（挺杖是法外施刑）；其次就是科举考试以朱熹校订的儒家经典为考试标准，朱熹的思想已经是相当固化的了，他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见一斑。这一方面造就了一批刚直迂腐的士大夫（海瑞），另一方面造就了一批卖君沽名的宵小。拿着养不活自己的俸禄，从小接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难以普遍遵循的教育，你要不折腾一点动静引起皇帝的注意，以期提拔重用，你这个进士想必是白考了，只能一直挨饿坐冷板凳。到后来王阳明的心学流行，心学的主要思想就是把万事归结于心，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更加有高度，以至于凡夫俗子难以企及。所以，他们大事小事都要上书皇帝，捕风捉影，口无遮拦，能引起皇上注意最好。今上皇帝能受手下这么多直面辱骂而没有大动干戈杀人，实在难为万历皇帝了。崇祯说：诸臣误朕。万历帝深深感受到诸臣欺朕！

万历帝的几次伤心：

1.不能出门。他在年轻的时候去过几次北京昌平皇陵祭祖，后来大臣频繁说祭祖太频繁，劳师动众，皇帝安全工作不好保证，劳民伤财，万历从此再也不出门。此后30年没有离开过紫禁城，紫禁城占地0.72平方公里，一个人30年没有离开过0.72平方公里的地盘，这是何等的煎熬和悲哀。

2.不能阅兵。万历帝喜欢带兵、喜欢看兵士操练，大臣们轮番说这项活动很危险，误伤了怎么办？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武夫就好了，无需皇帝亲自莅临现场。

3.被张居正骗。张居正说节俭是美德，皇帝要带头节俭，万历帝后来抄张居正的家才发现，张居正自己过着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却让李太后、万历帝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死的心都有，欺朕冲龄，太可恶了。

4.被官员绑架。张居正死后，万历帝亲政了，宵衣旰食了几年，有效果吗？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越来越糟糕，吵吵闹闹，互不信任，没张居正的日子真是难熬啊，是谁当年一定要把张居正搞得身败名裂？朕本来只是解解气，已批示“念系皇考付托，待朕冲龄，有十年辅佐之功，今已殁，姑贷不究，以全始终。”这些人一直拼命上书，要求彻底打倒张居正，欺负朕年少阅历不足。越到后来，万历帝生气，这些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混蛋，要求打倒张居正无非是想要报仇、要平反自己、要落井下石，其实没人比得上张居正。万历帝后悔啊，世间已无张居正，世间也无后悔药。

5.立不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当太子。刚才说了，万历帝不喜欢宫女生的长子朱常洛，宠爱郑贵妃生的皇三子朱常洵（福王），万历帝很想废长立幼，但知道那些大臣是好惹的，又不敢说，但又不情愿立长子为太子，最终还是玩不过大臣，玩不过滔滔舆情，违心立了长子为太子。委屈啊。清朝皇帝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大臣管不着。

《明夷待访录》有语云：太祖废宰相后，明朝无善治。什么原因？总结一点，就是皇权孤单。涉及两个矛盾：一个是庞大的文官集团与孤单的皇权之间的矛盾；另一个是素质稳定的广大文官与能力越来越低下的皇帝之间的矛盾。终归是皇帝一人之力之智，玩不过形形色色的大臣。

万历帝不上朝，但是批奏章，选择性的批，那种骂骂咧咧的、毫无实际意义的，一律不批，留中不发。这也是我们这个柔弱的皇帝最后的选择，所以，万历帝奇迹般地活到57岁，寿命排在朱元璋、朱棣和爷爷嘉靖朱厚熜之后，排名第四。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领导着一个拿着低工资、各怀鬼胎、受过儒家思想深刻浸淫的2万人的文官团队，对万历帝而言，没有比躲猫猫更好的选择了。

政治制度设计上的重大缺陷，文化建设上的片面固化，本应需要雄才大略的君王来弥补，才能应付重大危机，长期走下去，但是，嫡长子继承制度不可能保证君王的素质。按照热传递热能递减的理论，越到后来，君王的素质越差，越不理解人情世故。人都有心，有心都会累，心累了想死都可以，上不上朝、见不见大臣、出不出门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