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下大错的晚唐节度使:淮南高骈

“扬一益二”是中晚唐最为显著的地缘特征,“扬”就是淮南节度使所在的扬州,无论是政治上、军事上以及经济上,对于整个帝国来说,淮南都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而守淮南的节度使高骈却是相当不称职,在朝廷失去对淮南的控制之后,留给大唐的时间就不多了。

就像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民变多如牛毛,但为什么黄巢起义就能够掀起如此惊涛骇浪,从一支四处流窜的游击大军,短短时间内攻陷两京使天子蒙尘山河变色,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于后人,都认为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有一个人难逃其责,他就是时任淮南节度使的高骈(pián)。如果不是高骈的失职,历史的演变或者会有另一种可能。

高骈,名门之后,他的祖父就是唐宪宗元和时期平定西蜀刘僻之乱的神策军名将高崇文。作为一名禁军子弟,高骈的成长自然是顺风顺水,相当于今天打小生活成长在军委大院里的军二代红二代。

“(高)骈颇读书,好谈今古,两军宦官多誉之”,高骈的诗写得很好水平很高,可见好读书就是真的了。作为一名军二代,高骈参加工作的起点很高,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担任右神策都虞候。党项叛乱,高骈带领一万禁军屯戍长武(今陕西长武),立下战功,迁秦州(今甘肃天水)防御使。

高骈真正建功立业打出名声,却是在遥远的安南组织对南诏入侵的自卫反击。咸通初年,南诏连续陷交趾(今越南)、邕州(今广西南宁),当时这里的军事将领容管经略使张茵作战不力,宰相夏侯孜荐骁卫将军高骈代之。咸通五年(864年)以高骈为安南都护、本管经略招讨使,负责在南疆对南诏作战。

经过两年多艰苦卓绝的努力,高骈在安南取得巨大军事成功,“南诏遁去,自李琢侵扰安南,为安南患殆近十年,至是始平”,咸通七年(866年),置静海军于安南,高骈担任首任静海军节度使。不但会打仗,高骈还重视当地社会的综合发展,“筑安南城,周三千步,造屋四十余万间”。在安南的巨大成功,奠定了高骈一生的事业基础。

僖宗初年,南诏又从西川方向入侵,寇大渡河、陷黎州攻雅州,“成都惊扰,民皆入城,或北奔他州”,乾符元年(874年)十二月,正在担任天平节度使的高骈又临危受命,前往西川“制置蛮事”。

这个时候功成名就的高骈就已经相当自负,一副老革命的派头了,刚走到剑州(今四川剑阁),高骈就先命人前往成都下令打开城门,说是在成都避难的人太多,人口密度大容易发生疫情,要先疏散一批人。

手下人很担心说南诏蛮就在成都附近,这城门一打开不是很危险吗?高骈发话“吾在交趾破蛮二十万众,蛮闻我来,逃窜不暇,何敢辄犯成都”,这些南蛮听到我高骈的大名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敢进城来找死!

当然,高骈吹牛也是有资本的,毕竟和南诏作战经验丰富,也有心理优势,一到成都第二天,高骈就发兵五千主动出击,一路将南诏兵赶至大渡河,“杀获甚众,擒其酋长数十人,至成都,斩之”。

但是,在军事上再次成功的时候,却在成都后院起火。原来,前任西川节度使为了防御南诏,曾经在当地组织过一批人马为突击队,称作“突将”,这支队伍的生活水平薪酬待遇都高于一般部队。高骈来了以后,不大看得起当地的蜀兵,不但经常公开嘲笑突将,还停发了工资,“突将皆愤怨”。

矛盾终于爆发,乾符二年(875年)四月,“突将作乱,大譟突入府廷”,好在高骈反应很快,躲进了厕所里,突将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而高骈从天平节度使带来的副将张杰也闻声及时赶到,率领百余名天平兵将作乱的突将驱逐出了府廷。

面对西川突将的恶意讨薪,高骈玩弄起了两面派手段。第二天“榜谢突将,悉还其职名、衣粮”,等事态逐渐平息,高骈做好了自己的保卫工作之后,到了六月就开始秋后算账,“阴籍突将之名,使人夜掩捕之,围其家,挑墙坏户而入,老幼孕病,悉驱去杀之,婴儿或扑于阶,或击于柱,流血成渠,号哭震天,死者数千人,以车载尸投之于江”,通过一场大屠杀的震慑,再没人敢恶意讨薪了。

残酷只是一面,高骈仍然是一位很有工作能力的官员,在实地调查清楚以后,高骈决定花大力气加强成都的防御基础设施,乾符三年(876年)八月,“高骈筑成都罗城”,这次筑城工程浩大,几乎动员了全城百姓参与,虽然群众当时也是叫苦连天,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新的城墙的确大大加强了成都的防御能力。

由于担心在筑城期间南诏又来骚扰,影响筑城进度,高骈还派出和尚景仙为自己的代表前去南诏,说是进行和平谈判,其实是将对方牵制在谈判桌上。几个月下来什么也没谈成,但是到了十一月,崭新而坚固的成都城墙已经建设完毕。相比起那些怠政不作为的庸官蠢材,尽管存在失误,但到这个时候高骈还是帝国一名非常得力的高级领导干部。

王仙芝、黄巢乱起,乾符五年(878年)正月高骈从西川节度使任上调任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同年六月再调镇海节度使,负责在浙西一带对付叛军,朝廷对这位曾经在安南和西蜀都取得巨大成功的将军寄予厚望。

第二年正月,高骈遣大将张璘、梁瓒在浙西大破黄巢,降其将秦彦、毕师铎等数十人,逼得黄巢只能往闽中、广南而去。此时,高骈豪情万丈,向中央请示要亲自带一万人马越过大庾岭追击黄巢,还是那副口气“巢闻臣往,必当遁逃”。

但朝廷并没有接受他的这项请命,而是于十月,调高骈为淮南节度使,充盐铁转运使,驻扎扬州。当时,无论在军事上还是经济上,淮南节度使辖区对于整个帝国都有着重大意义,可以说让高骈坐镇淮南,是希望高骈能承担起比去追击黄巢更重大的责任。广明元年(880年)再命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骈乃传檄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

然而,事情就在此时开始发生变化。广明元年五月,黄巢大军又从岭南流窜回来,在江西地区长江以南被高骈大将张璘再度重创,黄巢退守信州(今江西上饶),又“遇疾疫,卒徒多死”,而政府军方面昭义、感化、义武等几支节度使大军都已经在淮南集结完毕,就等着对黄巢完成最后一击。

已入绝境的黄巢用重金贿赂张璘,并且提出愿意投降高骈,希望高骈能替他向朝廷保奏。以高骈的军事经验,不可能不清楚这是对方的缓兵之策,但私心还是影响了一瞬间的决策,“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害怕其它部队分了自己头功,高骈上奏乱军已经山穷水尽,不需劳烦前来帮忙的诸位将军,他自己就可以最终解决问题。

在等到各路大军退回淮河以北,已经恢复元气的黄巢即刻翻脸撕毁协议,主动出击与高骈再战,大将张璘阵亡,高骈犯下第一个大错。已经复苏的黄巢趁势陷睦州(今浙江建德)、婺州(今浙江金华)、宣州(今安徽宣州),七月,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兵临淮南节度使驻地扬州城下。

尽管如此,以当时淮南节度使的强大兵力,足以或者说至少可以将黄巢大军牵制在江淮一带,从黄巢那里投降过来的毕师铎对高骈分析说“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朝廷对你期望如此之大,如果你在这里不抵抗放过黄巢的话,中原就彻底没救了。

高骈却一错再错,他认为目前各路援军都已经撤回淮北,自己又刚损失大将,绝对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与黄巢决战,只能自保,只能坚决不抵抗。因此高骈向朝廷去信“贼六十万屯天长,去臣城无五十里”,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全无当年在安南、西川抗击南诏的冲天豪气。

在朝廷上宰相卢携一直都是高骈的坚定支持者,就算那些不是很看好高骈的人,也因为他曾经的辉煌履历不好多说什么,至少还抱着侥幸心理观望。等高骈的上表一到,满朝哗然上下失望。

面对朝廷的压力,高骈干脆请病假,说自己中风了“遂称风痹,不复出战”。看清了高骈的怯懦避战,黄巢毫不犹豫带着他的十五万大军(高骈骗朝廷有六十万贼军)转向北上,渡淮水、黄河,直指关中,整个过程,坐拥七万大军的淮南未出一兵一卒,眼睁睁看着两京沦陷。

中和二年(882年)五月,“加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侍中,罢其盐铁转运使”,既收了兵权又解了财权,高骈大怒“攘袂大诟”,写信给唐僖宗“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今之所用,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在我看来今天满朝上下都是一群废物!

还公然恐吓天子“臣恐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刘邦就要出现了,你就快当秦子婴乖乖受降当亡国之君吧。唐僖宗也异常恼怒,回了一封很长的回信,总结起来一句话:你也好意思!

据北大陆扬老师在新著里所研究,中晚唐“清流文化”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在朝廷上替皇帝起草诏书、在藩镇上为节度使表拟上奏的都是一批水平高超的“词臣”,在这种文书交流之中,往往既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图见解,又能有效进行沟通。而由高骈幕僚顾云起草的这篇《代高骈上僖宗奏》,以及由郑畋起草的天子回信,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君臣对骂,“被视为惊世骇俗,而且文字未给高骈日后与朝廷修补关系留下空间”,成为“清流文化”的一个绝好反例。

然而老高的故事还没有就此结束,一错二错再三错,直到错到把自己老命给搭了进去,误国误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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