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文字的排列,为什么看了那么想哭?

电视剧《重版出来》第五集中,提到了主角所在出版社的社长的故事。社长虽然拥有这么大一家出版社(一整栋大楼都是办公室),仍过着维持最低标准的生活:每天都坐电车上下班、烟酒赌一样都不沾、房子也是租来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积攒运气”。

原来社长生在贫穷的单亲家庭,初中毕业那天妈妈和别人跑了,从此一个人生活,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有一天打牌输钱之后打算抢劫一位据说很有钱的老头儿,镰刀架在脖子上时,老头儿对他说:“虽然人的出身有高低之分,但每个人发到的牌数都是一样的,行善可积攒福报,作恶则会使运气立减。如果杀了人,一生就完了;如果能和运气做朋友,就能得到数十倍的幸福。问题是你想如何取胜,你想变成什么样。”

内心深受震动的社长下决心到了东京,在工厂打工时遇到了影响、决定了他一生的书:

《宫泽贤治》诗集

读到《不畏风雨》这首诗时,他感动得泪流满面:“明明只是文字的排列,为什么我看了会那么想哭?”

宫泽贤治是诗人、是童话作家、是教育家,还是农业指导家。你认识他也许是因为他的童话:《要求太多的餐馆》《银河铁道之夜》《风之又三郎》;也许是因为他的诗:《不畏风雨》《永诀的早晨》;也许是因为这部漫画……

《文豪野犬》

漫画《文豪野犬》里的贤治在乡下一个叫伊哈特伯村的村庄赶牛,这可能参考了贤治真实的人生。贤治出身商人之家,从盛岗高等农村学校毕业后,他赴农村任教,四年后辞职务农,白天耕种,夜晚为农民上课,讲解农业知识、教英语、办音乐会……所以他的诗中有许多农村生活的场景:

一头爱尔夏牛

在草与地霭之间磨着犄角玩耍

那后面纸浆工厂的热气

正焦灼夜里的云

——《牛》(节)

为何那般吵闹呢

往稻田里引水的人们

蹑脚走在树林边缘

即使南天有一道道星光流过

反正没有危险

只管安睡无妨

——《穿越这片森林(寄鸟忆亡妹)》(节)

商人出身、成绩优异,可想而知,无论是亲友还是当地的农民,都无法理解贤治的人生选择。父亲想让贤治继承家业,但贤治志不在此,父子俩的关系始终对立紧张,家中只有妹妹敏子理解他、欣赏他,与他格外亲。但在贤治26岁的时候,敏子病逝,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永诀的早晨》这首诗中,贤治记录下了当天的情景与心情:

那天下了大雪,敏子在高烧中请求贤治“取些雪水来”。贤治拿了两个描绘着青色莼菜花纹的碗,在松树枝头为妹妹摘取她最后的食物。

动画《贤治之春》

站在大雪之中,想着紧闭的病房里燃烧着最后的生命的妹妹,贤治由衷地祈祷:

请将它变为兜率天的食物

随即将为你和众生

带来神圣的资粮

我愿倾尽所有的幸福为你祈愿

这个祈愿并不只是为了敏子,在贤治37年的短暂人生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为了人类的幸福祈祷和努力。1985年,根据贤治最著名的童话《银河铁道之夜》所作的同名动画电影中有这样一句话:

“我也像那只蝎子一样,假若是为了大家的幸福,要把我的身体烧毁千百遍也没关系。”

这也许是对贤治信念的最好概括。从小深受佛教思想影响的贤治,在《不畏风雨》的结尾写道:

干旱时候流下泪水

冷夏时节惙惙奔走

被众人唤作傻子

也不被人赞誉

也不烦扰别人

我愿

成为这样的人

为了拥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我”愿意牺牲自己,成为一个被世人称为傻子的人。这便是佛教教他的“舍身饲虎”,为了让芸芸众生领悟真理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牺牲》,男主角亚历山大祈求上帝结束战争,代价是牺牲自己的一切。俄罗斯东正教的“圣愚”思想和贤治信仰的日莲宗(属大乘佛教)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在他的诗作中,除了悲天悯人的感情,佛教里的轮回转世和哲学性、科学、自然等元素都结合在了一起,蕴含着他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爱与祝福。

简介:本书遴选宫泽贤治诗歌中代表性的作品,包含了宫泽贤治生前出版的诗集《春天与阿修罗》中的绝大多数精品诗作及组诗、文言诗、歌曲、诗笔记等。其中有长达六千字的长篇组诗《小岩井农场》,哀悼去世的妹妹的名作《青森挽歌》,以及感人肺腑的绝笔文言诗《绝咏》等。标题作《不畏风雨》在日本家喻户晓。其语言质朴而温暖,表达了面对苦难时的坚韧与勇气。砥砺人心,抚慰心灵。

1928年,因劳累过度,贤治病倒。卧床5年后的9月20日,他突发急性肺炎,次日便告别人世。贤治生前唯一的稿费收入只有5日元,直到去世之后人们才开始重视他的作品,也影响了后来的许多诗人。

其中,就有中原中也。

左:宫泽贤治,右: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并不是在贤治已名声大噪时才喜欢上他的,1925年,贤治自费出版了1000本《春天与阿修罗》,销量惨淡,其中就有当时18岁的中原中也,看过之后他深受影响。诗集《山羊之歌》原打算用《修罗街挽歌》做书名,致敬贤治;诗集出版时中原中也指定曾为《宫泽贤治全集》进行装帧设计的高村光太郎担任装帧;中原中也纪念馆在2004年办了一个【宫泽贤治×中原中也特别展】……

我也想这样追星啊喂!

同样,他也出现在了《文豪野犬》中。

和自己的“爱豆”宫泽贤治一样,他生前穷困潦倒、籍籍无名,死后才名声大振。他的第一本简体诗集直到今年才面世。

简介:本书收录中原中也生前出版的诗集《山羊之歌》及其遗作《往日之歌》中的精品诗作。其中有他在兰波的印象派诗风浸淫之下创作的《晨歌》、逢人便诵读的得意之作《马戏团》以及收入教科书使他家喻户晓的《污浊了的悲伤之上》等名作。

漫画中,中也的能力名为:污浊了的悲伤之上,这也是他流传最广、入选日本教科书的一首诗。

污浊了的悲伤

无甚期望亦无所祈愿

污浊了的悲伤

在倦怠中梦见死亡

污浊了的悲伤之上

痛楚且怀了恐惧

污浊了的悲伤之上

无所事事也迎来日暮……

——《污浊了的悲伤之上》(节)

“悲伤”,是由始至终贯穿中原中也诗歌的重要情感。在生活上,他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成功”之人:初中3年级留级转学到了京都,在京都认识了他的女神长谷川泰子。中学未毕业就和泰子到了东京,结识了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其中就包括文学评论界泰斗小林秀雄。但不久泰子就离开了中也,搬到小林那儿,这一出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昭和文坛三角恋”令当时仅仅18岁的中也饱受打击。这之后,从大学退学、学习法语、翻译兰波、筹划出版诗集失败,直到去世,他都是靠家里寄钱生活。

穷困的生活、恋爱的挫折和孤独的愤懑,中也爱上了喝酒,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真的分了手的那个女人,

不久后还会归来吗?

静静地我喝着酒

懊悔重重不得安生。

——《雪之霄》(节)

但他酒品又实在不好,据说中也常拉着太宰治喝酒,但喝醉的话又会开始瞎说话,一次太宰受不了就逃回去了,结果中也就跑到太宰住处大闹了一场……(八卦真好玩!)

1934年,在小林秀雄的帮助下,《山羊之歌》终于出版了,中也发表作品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可是不久后,他的孩子夭折、弟弟病逝,接连而来的打击令他患上了神经衰弱,一度想要自杀。在这一阶段,他对死亡的思考更加深刻和透彻。

就这样,人类,每一个人,

用心感受,相互面对

足以会心微笑的事

做了,一生,就过去了啊

——《春宵感怀》(节)

1937年,中原中也在将誊写好的诗集《往日之歌》托付给小林秀雄之后,患结核性脑膜炎,不久便去世了。

他短暂的一生只留下两本薄薄的诗集,却在八十多年来被人久久传颂。原因?小林秀雄在《山羊之歌》的书评中早就解答过:

他有一颗高贵的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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