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明星走穴已经司空见惯,好像你不走穴,就跟你过气了一样。那么,“走穴”一说起于何时呢?
凡事皆有所祖,如建筑祖师爷是鲁班,酿酒老大是杜康,即或娼妓,亦有人称有祖师爷,为春秋政治家管仲也,然则,走穴之开山鼻祖是谁?清初李渔李笠翁也。
李渔文章了得,被人津津乐道,其一生著述,涉猎博广,质量均堪称上乘。李渔才华逼人,为文让人仰慕,为人却让人哂薄轻慢,同侪中有品质也不太高尚的袁于令,也敢于五十步笑百步,称李渔“性龌龊,善逢迎,游缙绅间,其行甚秽,真士林所不齿者”。
李渔一不偷,二不抢,虽自称“登徒子”,爱点声色,但这点是够不上“秽行”的,此是文人之习气,士大夫均不免,何谈“秽行”?说李渔甚秽者,乃是其终日仰富贵人家鼻息,四方“托钵”,不讲文人气节也。
李渔才华高迈,足可以才谋财,但其谋财之道大异前贤,前贤大多以才致仕,以俸禄养生糊口,另加刊行文集求得“外快”。韩愈辟了一条润笔之道,为人谀墓以收取润格,为人诟病,但他并非全仰仗谀墓,故而骂者并不“狠骂”,而郑板桥则明码标价,售卖字画,非但未曾招讪,反而成为风流轶事。李渔却全然不同,虽曾走过文人老路,多次应举,然仕途蹭蹬之后,便灰了此心,专心属文编剧。
属文编剧本来也是自食其力之谋财正道,然而他不走此道,而是“托钵”于公卿贵胄,按当时所称,是谓“打秋风”,按现今说法,则是“走穴”。
李渔蓄购家妓,教习歌舞,组成家庭戏子科班,有时“客中买婢”,临时拉凑,组织“草台班子”,然后频频“走穴”,广泛联系“大户人家”,以声色娱悦商贾士大夫。当然,与如今穴头一样,第一桩大事是谈价钱,先是“经济搭台”,才能“文化唱戏”。
李渔谈价钱,毫不扭怩,“出场费”多寡,则看人下碟,对小地方小官僚,晓得榨不出多少油水,便唱“麻雀歌”:有米,谷也好;没有谷,糠也好。然而对大富豪大商贾大官僚,则不是几个小钱能打发的。
李渔深得市场经济之精髓,钱多者多索,钱少者少取,多也要少也要,不搞没有“劳动价值”的什么“义演”。后代之歌星,深得李渔之衣钵,到大城市或发达地区,没有十万百万的出场费,休想请得动;但缺钱花了,去小县城去“革命老区”,三五万也比较乐意去“送文化下乡”。
几十年间,李渔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游秦、游楚、游豫、游江之东西,西游西秦而抵绝塞,南游岭南而至天表”。自谓“负笈四方,三分天下几遍其二”,“走穴”之广,无复加焉,而走穴之所得,也丰盛可观。他多处置购别墅,其所置的“伊山别业”,有燕又堂、宛转桥、宛在亭、打果轩,楼台舞榭皆备,还娶了几房姨太太,歌姬舞女,所养颇众。
但李渔一生都在哭穷,说自己“走穴”一生,“得金者颇少,得句者颇多”,似乎文化效益大于经济效益。其在《与龚芝麓大宗伯书》中说:“终年托钵,所遇皆穷,唯西秦一游差强人意,入闽次之,外此则往吸清风,归餐明月而已。”
说走穴喝的是“西北风”,其意于李渔而言,一是博人怜,越可怜越可得大施舍,二是削减被人诟病,一生“打秋风”,未得多少“秋风”,自然让人少骂其气节有亏。此中之意,异于当今走穴者,今之“走穴”者“少报收入”,既非惹人怜,亦非怕人骂,乃是“少报收入少交税”也。
有人说,李渔走穴,得益于当时之社会风尚,“有明中叶之后,山人墨客,标榜成风,稍能书画诗文者,下则厕食客之班,上则饰隐君之号,借士大夫以为利,士大夫亦借以为名”。士大夫有钱需要借“重视文化”之名,作文者有才需要借士大夫以文养文,各有所好,各取所需,此是一方面。
另一重要因素呢?我们剥下士大夫之皮,发现其雅爱文化是虚,而要享受“文化娱悦”是实,李渔“走穴”,既当穴头,又当编剧,又当经纪人,酬金丰厚者,还自敷粉末,亲自演生旦净末丑。士大夫志趣低下,李渔便相迎合,且看李渔“走穴”之演出节目单:“李渔常挟山妓三四人,遇贵游弟子,便令隔帘度曲,或使之捧觞行酒,并纵谈房中术,诱赚重价。”
当今草台班子,依承的便是李渔“隔帘度曲”,甚至“纵谈房中术”之表演,即使是由地方政府组织的所谓文化之戏,也多有单衫短袂之“三点式”,搔首弄姿之“青春舞”,供人过干瘾之趣味,这,皆是宗法李渔之“声容部”也。
概言之,李渔走穴之要旨有四:一广一高一低一俗是也。广者,要到处走穴;高者,高声要价也;低者,低调言收入也;俗者,搞通俗文学也。李渔之要旨者四,几乎全部传承于当代,称李渔为走穴之鼻祖,或谓之不谬矣。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