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长达16米、由清朝王翚所作《长江万里图卷》被捐赠给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清代王翚《长江万里图》局部。

这个消息一出便引起热议。不仅因为这幅画作是清朝“画圣”王翚的集大成之作，在清朝正统山水画中位列第一，还因为捐赠这幅画的人是翁氏家族的继承人——知名收藏家翁万戈。

7月28日是翁万戈的百岁诞辰，波士顿美术馆为此专门举办“翁万戈先生百岁诞辰庆典”。当天，他宣布将跟随自己近一个世纪的《长江万里图卷》捐赠给波士顿美术馆。

翁万戈

说起翁万戈，可能很多人不太熟悉，但要提起翁氏家族，尤其是中国近代知名政治家、清朝两代帝师翁同龢，想必没多少人不知道了吧。翁万戈便是翁同龢的五世孙。

当年，翁同龢不仅官至总理衙门大臣兼军机大臣，还先后辅佐了同治、光绪两位君王，在晚清政坛举足轻重。其实，翁家不只这一位帝师，翁同龢能有这样的作为，也是继承父亲翁心存的衣钵。

翁心存是翁氏家族的第一代奠基人，也让翁氏一族从江苏常熟的一户平常百姓家，跻身为当时叱咤风云的名门望族。

翁心存像

翁心存从小家境贫寒，为了贴补家用，他不得已来到当地的藏书楼做图书校勘的工作。藏书楼里书盈四壁，他一有机会就过来借阅图书。

诗书满腹的他自然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图书校勘员，后来考取进士、步步高升，历任兵部、工部和吏部尚书，最终成为翁家第一任帝师，辅佐道光皇帝，掌握着当时的军机大政。

尽管翁心存当时已经门庭赫奕，但他还有个遗憾——没有把道光皇帝钟爱的皇六子辅佐成一代帝君。于是，他的儿子翁同龢继承其衣钵，延续翁氏辉煌。据史料记载，光绪帝亲政之后，“每事必问同龢，眷倚尤重”。

后来，翁同龢还直接参与了戊戌变法，诏定国是，宣告朝野，励精图治，在内忧外患的时局下立下非凡建树。

可以说，在晚清半个多世纪的大变革中，像翁氏这样对大清王朝发挥长久而深远影响的家族，找不到第二个。

翁同龢像

翁家还爱好收藏书画，是中国收藏群落里的大宗，在中国鉴藏史上的地位不容撼动。嘉德拍卖行曾这样评价翁氏家族的藏品：“目前所知的海外藏家，像翁氏家族这样的收藏，无论从质量，还是传承意义上，都无人可以取代。”

翁心存广泛收藏各类文物，翁同龢则不同于父亲，因个人性情之好，更专注于收藏字、画。他博览群书，时间一长，学识见长，对古玩字画的鉴赏、勘阅都开始精通。这也为他日后能在收藏古籍书画时甄别佳作，为翁氏家族挑选出第一批珍贵的藏品打下基础。

王翚的那幅《长江万里图卷》正是由翁同龢所收。为了买到这幅画，他把原本要购买府宅的400两白银全都拿了出来，报价甚至比当时卖家报的还要高出4成。

而他收藏的南宋梁楷的《道君像》，因为是梁楷传世作品中唯一的工笔人物画，也成为了中国收藏史上不可多得的佳作。

《道君像》部分画卷

遗憾的是，翁同龢始终没有子嗣。于是，在五四运动爆发的那一年，年仅2岁的翁万戈被过继给了翁同龢。翁同龢一切的房产、文物一下子就划归在了翁万戈的名下。后来，翁万戈自己也形容这一切就像“天上掉馅饼似的”。

翁同龢遵循着家族老派、传统的教育方式来教育翁万戈，让他从小念私塾。一开始，翁万戈读古籍、诗经，他还记得自己读的第一首诗是“关关雎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之后，他又熟读四书五经，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到《史记》《汉书》和《左传》，学识涵养远在同龄人之上。

后排高处的是翁万戈。

1933年，翁万戈进入初中，到高中时改念百年老校北京汇文中学。随后，他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学了电机工程专业。

1938年，时局越来越紧，日本军队占据了交大校园。翁万戈选择去美国留学，继续攻读电机工程专业。4年之后，他顺利毕业，成为一名电机部工程师。

但翁万戈这样一个性情中人，要终日与机器打交道，这让他实在无法适应。结果，他只做了3个月，便放弃了这份工作。

青年时期的翁万戈。

工作没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华美协进社社长孟治问翁万戈：“你又会工程、又会艺术，要不要去学电影？”

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在美国学电影的中国学生，而之前在工程专业的学习，让他在碰到电影拍摄器材的问题时都能迎刃而解。电影专业毕业后，受家族文化感染，他开始拍摄以古代文物、历史为主题的纪录片。

翁万戈拍摄的《美国的中国古画》《熔美铸华》《中国美术简史》以及系列片《中国历史大系》等，都是以中国文物图像为主线，用他自撰的文字贯穿讲述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故事、文化成就。这些影片在美国各地放映后，好评无数，也增加了美国民众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了解。

翁万戈与摄影师在博物馆。

1948年，翁万戈启程回国。虽然当时抗战结束，但时局依然动荡不安。国共两党正在紧锣密鼓地部署军队，辽沈战役一触即发。面对此情此景，他担心翁氏珍藏毁于战争，于是决定先将字画转移到上海。

因为藏品太多，全部带走不太可能，翁万戈只能择其精华，其他藏品后来也就星散各处。他的直系旁系亲属随便捡到一件，放到现在，价值都难以估量。

翁家的一个远方旁系后代，后来得到一幅字画，拿到荣宝斋去裱，对方说这是好东西，“姑且不要裱，省得无端坏了价值”。

翁万戈藏书。

翁万戈辗转来到上海后，发现情势依然不乐观。当时的上海通货膨胀严重，他手头儿越来越紧，迫不得已，只好决定再回美国，便搭乘上最后一班从上海飞往美国的飞机。

而他最牵挂的事儿还是，那些家族藏品怎么办？如何才能完好无损地跟随他到美国？

几经思索，翁万戈找到一家美国轮船公司，让他们帮忙把藏品从上海运往美国。尽管如此，他还是忐忑不安。因为当时上海有位大收藏家，运了一船宋元时期的古画，可结果船沉了，所有的画作无一幸免。

翁万戈和妻儿

翁万戈担心自己家中的藏品也遭此厄运。于是，他找到这家轮船公司的经手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经手人是个白俄罗斯人，因十月革命爆发而逃离家乡，或许是因为同命相怜，他答应帮翁万戈这个忙，翁万戈也决定孤注一掷。

根据《国宝沉浮录》记载，中国文物在那个动乱的时期被毁坏、损失的不计其数。但出人意料的是，翁氏家族的藏品最后经多方辗转，竟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了美国。

此后，翁万戈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翁万戈藏品

在美国的那段时期，翁万戈最眷恋的地方依然是祖国。他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返祖国母亲的怀抱。

1979年，因为中美友好邦交条约的签署，和大陆阔别30年后，翁万戈再次得以回京。也是在这次短暂的回国期间，翁万戈用英文完成了《故宫博物院》一书。

书中从建筑、雕塑、青铜、陶瓷、书画、珍宝等十章来介绍故宫，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介绍故宫最全面的一本英文书，在美国、英国、意大利、德国销量达2万册。

翁万戈（中）与学生在家中。

后来，翁万戈频繁在中美之间往来，他越来越觉得，那些曾经从大陆带过去的书，是时候带回来了！他说：“中国往往对书籍看得重，有时候高过书画”。

翁万戈决定，将翁氏家族的藏品重新带回中国。太太听闻，立马高兴地响应。

2000年，翁万戈夫妇带着524册翁氏藏书回来了。他们把书转让给了上海图书馆，翁万戈说这其中还有个考虑，上海离常熟很近。而常熟，则是翁氏家族的故乡。

翁万戈于上海图书馆。

2008年，翁万戈又将翁氏家藏中的精华部分带回祖国，并选择在中华世纪坛进行为期数月的展示。2年后，他向北京大学捐赠明代吴彬绘《勺园祓禊图》，该图卷由翁同龢在清光绪年间购得。

翁万戈一直认为，真正搞收藏的不应该将好东西占为己有，过去讲究“家不露富”，但他倒是希望通过捐赠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翁家和翁家藏品所承载的厚重文化底蕴。“如果你自己收藏的东西不给人家看，许多学者根本没有机会能够看，就好像对不起这件东西。所以我决不采取秘不示人的办法。”

也正因此，经过一个世纪的怅惘交错，翁氏家族的几世珍藏得以重新出现在全世界人民的视野里。他一直说：“我为家藏而活，而家藏也成为了我的人生。”

翁万戈终究没有辜负翁氏几代人的夙愿，他用一生守护住了绵延百年的翁氏传奇，也守护住了那些历经上下五千载才得以留存的民族珍品。

作者：齐欣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