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源青山施茶

作者 | 方本昌

唐朝大历年间，以出产茶叶和稻米而小有名气的茶陂，已渐渐形成一处四乡水陆农产品集散地，吸引行商坐贾来此开行设铺。其中，尤以“自不量米铺”和“太平源茶行”最为知名。

“自不量米铺”，是祖籍歙县的一位汪姓商人开设的。它的经商之道，全在于“自不量”，即不论是籴米还是粜米，米铺概由顾客自行用斗过数，店家不去“量米”。这在当时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公平交易。至于茶行的名声，全仗着老板有一双“火眼金睛”和品茶评价的看家本领，用手轻轻一拨拉，然后丢进盖碗沏成茶，闻闻茶香、尝尝茶汁，便可论质开价，让人心服口服。

提到茶陂的茶叶，人们也许早已随着时代变迁而淡漠了它的历史。可是，一旦去寻找当地的茶乡风俗，凡是上了岁数的老农，定会如数家珍地与你唠叨那个“以茶待客”的施茶好传统。不管何方过客，不论贫富贵贱，当地农家都能热情地为你泡茶让座，以尽地主之谊。追根寻源，不得不归结到一段“青山施茶”的千古佳话。

话说离茶陂不远的太平源，有位绝意功名老秀才，人称“邵先生”，祖上也是书香门第，为里人所仰慕。传到他手上，由于不善“营生”，不上几年功夫，便变卖了田产，只剩下半亩水田和一爿茶山来维持一家生计。更为不幸的是，五十余岁妻亡子夭，孑身一人独守空楼，差一点被逼上绝路。人常说，“节哀顺变”，在左邻右舍和亲眷朋友的规劝下，终于熬过了一段“孤灯不成眠”的丧痛期，抖擞精神去面对未来。几经盘算之后，便把田产和茶山出典，以此养活自己；然后卷起铺盖、携带炊具，去茶陂对岸马石庙，为过往行人“施茶”，时称行善做好事。

俗话说得好，“人怕扬名，猪怕壮”。邵先生的施茶，还真象模象样。不说别的，光他那份善解人意的热忱，就足以让人刻骨铭心了。谁有疑难之事，或者多愁善感，他会现身说法，以心比心，与其促膝交谈，直到其开心舒眉离去。至于时间长短、泡茶次数多少，他毫不在乎。一旦有人致谢，他会十分坦诚地摇头免谢，而且每每少不了那句“你开心，我亦高兴”的口头禅。碰到读书人路过，不但要讨教学问上的疑点难题，还会提出索字留言的要求，而且把这种要求自嘲为“施舍一点见面礼”。一年下来，竟让他收集到厚厚一本《茶余拾得》百家诗稿。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踏青”季节。就在“谷雨”那天，邵先生专门请了砖匠，把马石庙下首的过路凉亭里外粉刷了一遍，然后亲自动手，为出新的东西两爿圆门题额，东名“清风”，西称“明月”，并且还在装有美人靠两半厢亭柱上贴了一幅对联，上联是“但识琴中趣”，下联为“何劳弦上声”。完毕，他才操起旱烟筒，坐等路人的光顾。

这一天，过往歇脚的人倒是不少，但都是自备干粮和拎着葫芦的采茶女，过往客官一个也不曾碰上。从日头起山，一直等到日头落红，还是没人来喝一碗茶，他心中不由得直犯嘀咕，枉费了一片真诚。

不料，正当邵先生忙着炖菜、闷饭的那阵子，“半路上杀出程咬金”，闯进来二位过路客官，一看着装便认出，其中一位是云游老僧，另一位是陪同。邵先生赶忙把两位客官让到美人靠上，顺手递过两碗浓浓的热茶，一边照看灶头，一边打量起两位不速之客。尽管他也觉察到来人的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可他万万料想不到，来人竟会是名闻诗坛的灵一禅师和自称浪士的元结。

来人倒也是爽快，不等邵先生动问，就自报了名讳和结伴访友的经过，并且表明恳求借宿的意向。邵先生本来就是热心肠，愉快地把他们引上马石庙，还特地拿出自家酿制的成年水酒，重新备上素食。三人相见恨晚地谈天说地、道古论今，生怕错过今晚而无明朝。

当灵一禅师得知，施茶邵翁就是风闻能让梅花城“香三宿”的邵任祥之子时，无不感慨地哀声长叹，跌不连声喊“罪过，罪过”；而多愁善感的浪士元结，却只顾低头喝闷酒。三人相对无言，沉浸在同病相怜的回忆之中。

为了冲淡这种沉闷而尴尬的氛围，浪人元结灵机一动，把话题转到了凉亭柱联上去，从“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说开去，拿“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作比喻，既是对自己，也是劝在座的朋友“自解自宽”。这一着果然奏效，三人不再沉默，开心地猜拳行吟，不再去勾沉那些早已烟霏云敛的辛酸往事。

人常说，“雁过留声，人过留迹”。灵一与元结的淳安之行，自然要留下一点“纪行”的感受，那就是见载地方志中的那首《与元居士青山饮茶》诗。

诗云；“烟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

CHUN AN WEN 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