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国家规定子女只能随母姓,能改变重男轻女的现象吗?

【重男轻女现象的根源,在于男性暴力强于女性,而不在姓氏。】

自然经济时代维持国家秩序到县以下,成本是非常高的。所以中央权力愿意把县以下的秩序维护交给当地大氏族或被大氏族影响的地方权力机构。那么,经过战乱、灾荒这样的天灾大洗牌后,一个地区林林总总的各个氏族,如何快速崛起成为大氏族,来被国家权力相中,提供地区秩序维护服务?拿到控制当地的隐性“牌照”?

最硬的条件就是氏族在当地势力足够强大。而势力强大的条件,又需要氏族人口足够,待人口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小磨小擦可以赶走当地小姓家族,剩下旗鼓相当的家族,就需要氏族冲突来解决了。氏族冲突,四个字,看起来很平常,但你如果愿意了解人口稠密地区的地区氏族冲突史,会发现这四个字血淋淋的恐怖。

如果你对此不太了解,换个名词搜索,“宗族械斗”,可能就更明白了。

清朝时候,刚刚历经大洗牌后的雍正时期(注意这个时间点)氏族冲突就开始了,雍正对此也很头疼。

弹压宗族械斗的清朝官兵

雍正十二年,为漳泉械斗深感头疼的雍正颁布训诫谕旨。先是夸一夸两个地方为国有贡献,接着批评道:“独有风俗强悍一节,为天下共知,亦天下所共鄙”。嗯,听听这语气,“共鄙”。你还不能“共恶”,因为人家确实是为自己过得更好而斗争,行动内核上有一定正当性。

此后,番薯进入我国,历经乾隆嘉庆等朝,中国人口更为增长,然而却没有工业发展来稀释农业人口密集度,导致增量人口也参与到抢资源的宗族械斗当中,氏族冲突更加激烈起来。激烈到什么程度?闽南妇女一听说有宗族械斗,高高兴兴招呼男人去参加,清代福建官员张集馨:“凡出斗者,妻孥喜笑相送,不望生还”。————————你们知道同样的场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吗?佛教在蒙古地区大范围传播以前,蒙古部落一听说要打仗,全部落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送子弟男人出战的。还有跟古代蒙古社会好战很像的一点就是:妇女有时候也参加冲突。

为什么我总是说“氏族冲突”而不说“宗族械斗”?因为,宗族械斗只是氏族冲突中的一个部分而已,其他的部分还体现在政治、文化、民俗上。——————不仅仅老百姓之间互相拿锄头出战杀人,连他们当中走出进入统治阶级体系的氏族成员,也要在当地官场上与敌对氏族发生冲突。清朝执行官不回籍政策还好,到了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跟中央政府关系好一点儿获得政治资源,另一方就要大遭殃。所以不能单单说械斗。

回到讨论主线中来,历经民国兵荒马乱的一定烈度洗牌后,有些地区的氏族生命力顽强,仍然在建国后于当地拥有很强的氏族势力。大家又开始在和平年代争抢起资源来,宗族械斗又开始了:

我朝官兵制止宗族械斗

其中,以湖南马田镇宗族械斗最为典型。这次械斗的对立两方为:井岗村李姓与马田村刘姓。起因是什么呢?起码要追溯到辛亥革命以前,但是最早的矛盾激化事件却能追溯到。就是上文提到的,氏族对立一方中,有成员依靠政治资源参与到氏族冲突中,给另一方造成巨大损失。民国十七年,马田村刘姓氏族成员在国民党党部任参议员,他利用常凯申“铲共”运动的机会,带领一个团的兵力以搜捕地下党为名血洗井岗村,杀掉27人。李姓氏族在建国后打算向对面复仇,但被当地政府察觉原因在于氏族冲突,而不是“通蒋”,被制止下来。直到改革开放后两氏族再起冲突,刀枪剑戟斧钺钩差作为械斗用具已经太小儿科了,鸟铳也还凑合,最牛掰的是炸药包、土炮都用上了。激烈时可以用“炮火连天”来形容。

说回重男轻女,正因为男性在氏族势力争抢区域资源时的重要性,长久以来,氏族本身和各个家庭的家长十分重视家庭男丁数量的增长,男丁在这样的背景下,不仅仅是生产资源了,也成为了争抢区域生存空间的武力资本。在杂姓村落中,以家庭为单位,谁家男丁多谁家就比较横,因为起冲突时他们比较占优势,死的起人。在区域中,以氏族为单位,哪个氏族男丁多,哪个氏族就拥有地区性的隐性权力。

地区性的隐性权力?这怎么讲?打比方说,一个县里赵姓氏族为大,人口众多,占全县50%以上人口。那么,以赵姓氏族为单位发生违背地区秩序规则的时候,国家权力并不会对该氏族有合乎规则的惩戒。赵姓氏族把当地一个小姓家族给灭族了,清廷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要让赵姓氏族全体赔命吗?那他们还不揭竿而起?揭竿而起的话弹压成本有多高?而那个小姓家族的人口消失对当地生产力的损害又能高到哪儿去?如此就会让赵姓家族交出“斗魁”(带头闹事儿的人),舆论声音太大的话,就把斗魁杀了。舆论声音就那么地的话,关个多少年意思意思就放了。——————这就是氏族在区域内的隐性权力。“法不责众”的中国式政治哲学催生而出的奇异存在。

在这个事情中,另外一个加重重男轻女传统的事物就是:科举考试。

在省府、京师等国家权力可以有效覆盖的地区,国家秩序是不允许氏族逾越其所设定红线的(尤其是杀人偿命这个红线),该类地区盛产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当氏族男丁的武力无法通过宗族械斗发挥优势的时候,该地区的氏族就会在政治资源上展开竞争。没办法,官家管省府、京师周边地区的时候,严格执行杀人偿命的律例,大家没法儿打架抢资源,那就只能在科举考试上抢资源。B家族努力保证农业产出,多余出来的男丁人口去寒窗苦读,考上进士就成了体制内的人物,甭管未来被派到多远,当官府裁决B家族与L家族矛盾的时候,他写封信也是可以影响裁决的。那L家族也不傻,如果他们家在体制内没有人,未来生存空间就会压榨的越来越小,太小,产生巨大悬殊的话,就有可能被灭门。所以L家也要走耕读传家的路。——————看着很熟悉对不对?《白鹿原》嘛。你以为《白鹿原》中白鹿两家为了点儿好地勾心斗角多少年是常态?其实,在中国广大的山高皇帝远区域中,这点儿好地往往由武力和鲜血来分配归属。《白鹿原》中的两家族共存情况其实是少数,宗族械斗+政治资源配合才是多数情况。

那么,既然要通过科举考试来积攒家族能量,那还是男孩儿唱主角儿啊,毕竟科举考试没有女孩儿去参加的。————又增加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因素。

【总结】:

综上所述,在无需男性武力、男性政治资源攫取的城市社会,不用规定随母姓都能让重男轻女的传统消亡,我们在城市所看到的重男轻女现象,是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时留下的尾巴,当这批转移人口逐渐老去的时候,城市中的重男轻女会非常罕见。毕竟城市里男生女生谁打架都得蹲号子,男生女生谁也能考公务员当官儿,尤其是“无知少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还升的更快。

而在仍然需要男性武力、政治资源攫取的基层,只要宗族械斗、政治资源影响氏族生存空间等古老事物不消失,那重男轻女仍然会有市场,你强硬规定随母姓也没什么用。毕竟有些地区仍然用零星的宗族械斗说话,在没有放开枪支的社会背景下,女性在冲突中的作用,就是不如体格更为强壮的男性啊,除非你放开枪支,再瘦弱的女子端把枪该杀人时不一定比男性含糊。再毕竟女性官员的政治地位在部分基层还没达到男性水平,很难让官场正视其为正规选手。

最后整体总结:重男轻女的现象整体改观,有赖于社会内部对女性的不公平待遇进一步降低。当女性对氏族、家族、家庭、成员的贡献能力与男性齐平的时候,女性的地位自然会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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