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黄庭坚都是北宋时期著名的大文人，两人也有着长期而深厚的友谊，其介绍这里不赘述了。

▲ 黄庭坚《题苏轼寒食帖跋》

两人之间的诗词酬唱相当的多。他们相识的时间在元丰八年（1085）底至元佑元年（1086）初，黄庭坚到京担任国家图书馆管理员（秘书省校书郎）的工作时与苏轼初识。两人学问相当、才华相匹，于是一见如故。

▲ 黄庭坚小像

黄庭坚是个爱香的典型人物，自称有“香癖”，在得到了珍贵的“李后主帐中香”，后写了两首诗赠给苏轼

《有惠江南帐中香戏赠二首》：

其一

百炼香螺沉水，宝熏近出江南。

一穟黄云绕几，深禅想对同参。

▲ 甲 香

香螺指的是甲香，甲香是蝾螺科动物蝾螺或其近缘动物的壳，香螺在炮制之前味道确实不好闻，所以要经过许多工序的炮制。沉水指的是高品质的沉香。宝熏指的就是他所得“李后主帐中香”，黄庭坚第一首诗前两句是赞美这个帐中香难得，帐中香又称李主帐中香，通常指的是写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南唐后主李煜所使用的香。在宋代《陈氏香谱》中有四个配方：

其一：是沉香一两，用苏合香（由苏合树分泌的油脂提炼的香油）密封浸泡一百天，而后可用。

其二：沉香一两，鸭梨十个，取汁，用银器蒸三次，梨汁干，即得。

其三：沉香末一两、檀香末一钱、鸭梨十个，把鸭梨核掏出，香末加入蒸三次，去了梨皮，与香末和匀，密封陈放一段时间就可以用。

其四：沉香四两、檀香一钱、苍龙脑半两、麝香一两、马牙硝一钱，用蜂蜜拌和。

▲ 悟阳子养性图

接下来“一穟黄云绕几”便是诗化的焚香场景并引出主题，黄庭坚觉得点香这事颇有禅意，东坡咱俩人关于香来参参禅吧。

▲ 西园雅集 李公麟

苏轼应答：

其一

四句烧香偈子，随风遍满江南。

不是闻思所及，且另鼻观先参。

“四句烧香偈子，随风遍满江南”是对黄庭坚赠诗的一番赞美，所谓的“捧”，说黄庭坚这诗写的好，从京城都传到了江南，真是好。既然黄庭坚说了“参禅”，了熟《楞严经》的苏轼便借其中“鼻观之法回应黄庭坚”。诗的妙处全在话外，苏轼以禅应禅并附了打趣的话外意（苏诗中“闻思”这里是指听闻、思索）：“香这玩意不是听听想想就知道好坏的，你光赠诗为啥不送点香，让我也闻闻。”

▲ 苏轼小像

如果第一轮的唱和展现了友人间的打趣和机智，第二轮便是人生境界的呼应。黄庭坚写给苏轼的第二首诗：

螺甲割昆仑耳，香材屑鹧鸪斑。

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

▲ 沉香及“鹧鸪斑”

黄诗中螺甲前文已述，香材指的沉香，鹧鸪斑指的是沉香上的斑纹。睡鸭指的鸭形的香薰，如李清照《浣溪沙》中的“斜飞宝鸭衬香腮”、黄庭坚《惜余欢》“烟断香鸭”等。

▲ 宋 影青鸭熏

白话来说大致是：“甲香像昆仑人的耳朵，沉香上的斑点正如鹧鸪的羽纹。这阴天未雨之时显得甚是漫长，不如放下窗帷点上鸭熏一觉春日闲。”此时苏轼就不再打趣了，苏轼回复：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

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 苏轼闻香赏砚

这两首诗的诗眼在于“闲”。面对二人关于“闲“的唱和，让人不觉想到了辛弃疾《丑奴儿》中的两种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说了两种愁，苏黄在此因香分说了两种闲。黄庭坚点香“营造”了一番闲。而苏轼面对万卷书册以“眼花”不强读衬出身闲。苏轼也点着香，引出了对人生心境的对白。物有始终，香有燃灭。“烟消火冷”了也无所谓，半生的经历对世事早已不滞于事，不凝于心，不知其然而然的洒脱，香所牵引的闲已是不必造作、自然而然的“心闲”。

黄庭坚收到苏时应是会心一笑，便又回诗两首：

《子瞻继和复答二首》

其一：

置酒未容虚左，论诗时要指南。

迎笑天香满袖，喜公新赴朝参。

▲ 黄庭坚书法

置酒未容虚左说的是战国时的典故，信陵君宴请宾客，驾驶着马车，空出左边的座位，亲自去迎接侯生。侯生径直坐上座位，丝毫也不谦让，信陵君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恭敬地执辔驾车。这里黄庭坚因“未容虚左”对苏轼略表歉意，歉意是因写了首诗却未奉香请苏共品。接着又赞美苏诗境界高远，是为“指南”。最后两句说的是刚好元佑元年（1086年），苏轼从登州至京师，为礼部郎中。黄庭坚一改前诗以香参禅，斗诗的黠趣：“我熏香也是对苏公还朝的喜庆”。这也是文人间诗词切磋忽见高下后的会心一笑。

说到“香满袖”，宋代倒是有不少人喜欢以高档香料熏衣的人。如欧阳修《归田录》记载梅询每天上班前必焚香两炉，用衣袖罩着，到了上班的地方散开袖子，便满室香郁。叶梦得《避暑录话》说赵抃最喜欢焚香熏衣，他经过的地方往往让人“难忘”。这些人都是当时的名士，想必黄庭坚的“天香满袖”也是真事吧。

其二：：

迎燕温风旖旎，润花小雨班班。

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

这最后两句便如空谷回音，往复于闲的叙述。九衢是指纵横交叉的大道、繁华的街市。这里是对苏轼说：“我点这么一炷香确实给心中带来愉快，在繁忙的世事中因香暂得一闲而已”。

苏黄二人因香的一段对话，不仅窥视了二人对香的熟知，还牵出黄的优雅生活和苏的机智睿见。在这翻对话不久，黄庭坚又做了两首诗：

《有闻帐中香以为熬蝎者戏用前韵二首》其中一首

海上有人逐臭，天生鼻孔司南。

但印香严本寂，不必丛林编参。

前两句或是黄庭坚对于自己爱香之癖自嘲式的表述，而香癖无非真性。后两句便因苏轼的诗对参禅的看法有了些许变化。“香严”见《楞严经》见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我观此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物所着，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如来印我，得“香严”号。

▲ 宋 刘松年秋窗读书图

这便是悟到“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意。“不必丛林遍参”便如“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的自在。由是，不住于参是真参，爱香既是真爱，聊适闲趣又何妨。

来源：我闻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