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过去,在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到来之前,出现了暂时的宁静。借着撕扇子带来的千金一笑,宝玉和晴雯重归于好。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反正了印证袭人那夜的跪拦是多么的明智,并且晴雯也没有因为上次的挫折变得对宝玉曲意逢迎,还是那么洁身自好,当宝玉邀她共浴,意在云雨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使袭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晴雯是暂时没威胁了,可另一个深远的威胁却越发明显起来。
以袭人的身份,不管怎么努力,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成为姨娘,这方面她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辛辛苦苦保着怡红院首席的位子,为的就是将来顺理成章过渡到成为贾宝玉的姨娘。但姨娘与姨娘也有不同,关键看宝玉的正室是谁,如果正室好相处,而且和宝玉的感情一般,自然袭人这个姨娘能做得顺风顺水,该有的宠幸地位少不了。若是正室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又和宝玉亲密无间,那这个姨娘就会做得没什么滋味,孤独寂寞冷是免不了的。
对宝玉的婚姻,袭人一直在关注,也渐渐有了些线索。宝玉未来的夫人,很可能会在宝钗与黛玉中间产生。
两个人之间,袭人偏向宝钗,一方面,宝钗为人大方亲和,与袭人关系不错,经常会帮袭人做些事情,连湘云送她的戒指也给了袭人。另一方面,宝钗和袭人在对贾宝玉的荒唐作风上观点一致,都是看不惯,有机会便加以劝告。更重要的是,宝钗和宝玉的感情并不深厚,只是淡淡的,不大会分薄宝玉对袭人的宠爱。黛玉则不然,既性情偏激不容易相处,和宝玉的感情又深。
这么大的事情,自有贾母、王夫人等做主,她一个丫头,没什么发言权,也就没做出什么举动。可突然,她发现事情仿佛有些不受控制了。这天,袭人给宝玉送扇子,看见宝玉和黛玉站在一起,等她走过去时,黛玉已经走了。袭人被错当成了黛玉,听到了一段令她心魂动摇的话“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不敢说,今日胆大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捱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小说里,对袭人的反映描述的非常仔细。先是惊疑,惊者,可能最初以为宝玉这段话是对自己说的。回味起来,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又疑,细想便猜出了是说给林黛玉的。
接下来“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这三个词生动概括出了袭人的心理。按她的丫头地位,听到了公子小姐说的疯话,正常的第一反应是“臊”,而且到害羞也就为止了。她肯定知道,以宝玉的性格,既不会事后报复,也不会搞什么灭口。但袭人就是怕了,就是急了,而且都在臊前面。这说明她当时没有被情绪控制,非常的理智,那么她怕什么,急什么?结合前面对宝玉婚姻的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她怕的是黛玉会成为宝玉的正室夫人,急的则是在宝玉心里,这已经快成为事实了。
情势紧急,袭人苦思冥想寻找对策。她地位低下,无风难以起浪,无花难以接木,但处于宝玉贴身的位置,加上高明的手段,等到风起时,花开日,她就有本事逐浪而行,移花接木,使得旧貌换新颜。
机会很快就来了,宝玉因为琪官、金钏儿的事,被贾政痛打一顿。这次打得很是厉害,惊动了贾府上下,王夫人痛哭哀告,连贾母都心痛的大发雷霆。对宝玉来说,这无疑是一朵毒之花。但袭人就有这个手段,不管是什么花,她都能用来移花接木,达到自己的目标。
对袭人来说,眼下急于解决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和宝玉的私下云雨,怎么在王夫人那里过关。一日没解决这事,金钏儿之死就一日像刀剑一样悬在她头顶,随着身败名裂。第二件就是宝玉未来的正室选择。这关系到未来的姨娘生活能否过得顺利,目前至少先要阻止宝玉和黛玉进一步发展下去,同时观察一下宝钗是否真的可靠。
宝玉被打后,袭人第一时间找到宝玉的随从焙茗,了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此为依据,展开了行动。
宝钗来探望宝玉,问起被打的缘由,袭人把从焙茗那里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其中包括了薛蟠。按照焙茗的说法“那琪官儿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昔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挑唆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蛆。”这其实只是一种推测,并无实据,且薛蟠是宝钗的哥哥,以袭人的聪明,本来应该知道要避嫌的,事实上,她后面在王夫人那里汇报时就主动把贾环隐去了。现在说出来,实际是对宝钗的一种试探。宝钗应对的很是高明,一番话既光明正大又体贴入微,使得袭人的心里更偏向她了一些。
到了晚上,王夫人派人来找个跟着宝玉的丫头了解情况,本来没指定要袭人去的,但袭人对这个机会早就等了很久,于是自己亲自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问起宝玉挨打是否有贾环的原因,袭人装起了糊涂,只说自己并未听说过,不知道。这又显示出她的精明。贾环、宝玉之间的争斗毕竟是贾政王夫人的家事,她自知一个丫头如果参与进去,没什么好果子吃。由此也可以看出,她对王夫人的忠诚,实在是有限得很。但接下来,她主动出击,表演起了忠诚。先是做出一副直谏的样子“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
探知的王夫人的心意后,开始夹带自己的私货进去。“今日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惦记着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欲擒故纵,夸大其辞引起王夫人注意。王夫人果然上钩,让她继续说下去,袭人于是提出了她惊人的建议:想办法让宝玉搬出大观园。
这条建议一举数得,着实厉害。其一,先把自己洗清白。假做真时真亦假。这样提出来,在王夫人的心里,就形成了一个大观园充满着对宝玉的各种诱惑,而袭人奋力防范的印象,再想不到她早已经监守自盗和宝玉云雨过了。这样形成了一个道德模范,袭人自己先就安全了,若是再有关于她的什么流言,想必王夫人也不会去相信。其二,在妖媚风流的大观园,袭人洁身自爱,照顾着宝玉,实在太难得了。既然这么可靠,对王夫人而言,把她变成自己人,就顺理成章了。其三,如果宝玉搬出大观园,只剩袭人等在身边,他的感情世界控制起来就容易得多,渐渐使宝玉和黛玉疏远起来就变得可能了。其四,就算宝玉一时不搬,王夫人心里对大观园有了戒意,以后借力打力收拾晴雯等和袭人不一路的丫头,也有了办法。
而袭人明知大观园对宝玉的重要性,离了大观园,宝玉就会变成无源之水慢慢干枯。这条建议,也说明她在忠于宝玉和忠于自己两条路上,彻底作出了选择。
王夫人本来就对宝玉这次被打心有余悸,袭人这个建议,让她看到了管住宝玉的希望。袭人在她心里的位置,瞬间变得重要起来。她嘱托袭人“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遭塌了身子才好。”袭人反应是,“低了一回头”,方道“太太吩咐,敢不尽心吗?”。遭塌宝玉身子的,正是袭人一伙,这低头的一刻,袭人究竟不知是喜是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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