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元好问《摸鱼儿》
那年,秋风初潇潇,秋色笼罩下的树枝上蝉露已泣,梧桐树下的秋蛙也已散,而我正在赶往并州参加府试的路上。
本是多事之秋,常年的战乱搞的民不聊生,满目疮痍,幸运的是我们大金国在和大宋王朝的博弈中占有了上风。为国为民为自己,我都得让饱腹的才华得到施展,去博取功名,也不枉在这人世的一遭走。
一路上寂寞不断的侵袭,但是无关紧要。
不久之后,一个手提双雁的猎者打破了我的这种寂寞和平静,他跟我说:“今天捕猎到了一只飞雁,并把它给杀了。还有一只雁从网中逃掉了,但它却凄厉的悲鸣着盘旋在上空,久久不肯离去,最后竟然自己投地而死。你说我多么幸运,‘煮熟的鸭’毕竟没有飞走。”
听了这个猎人的故事,我感动的潸然泪下,因而出钱把这对双雁买下来了,并把它们埋葬在了汾水边,用石头垒起来做了标记,给它取名叫做“雁丘”。
是的,猎者是幸运的,而双雁生死不离的故事是让人同情但却更加让人感动涕零的。
一路上我都沉浸在刚才的悲悯之中,甚至难以自拔。
我仰天大啸:遥望世间,到底何为情爱?难道真的要让人生死都不离不弃,并且誓言坚如金石吗?
原来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强大的,失去了爱,“生又何欢?死有何惧?”只是“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即使上天已经赞许了,那又如何?人祸何尝不比所谓的天灾可怕呢?
看那天南地北、春去秋来的一对对飞雁,“扑哧”的翅膀已来回了几个春秋,真爱又岂是庸俗愚笨的人所能理解的和看的出来的?
然而欢乐有欢乐的情趣,离别的人有离别的愁苦,又有多少所谓的情比金坚的爱情能够与这对痴情的雁儿相比呢?
我一路感叹着,似乎听到了刚刚从我头顶飞过的那对双雁在相互诉说:“看那万里没有尽头的层层云朵,千山万水的景色,如果没有了你,我这个孤单的一点影子将何去何从?”
我默默的走着,心中默念的祈祷他们能一路走下去,哦!不,应该是飞下去!不再成为猎人的目标!
遥想当年汉武帝横渡汾水的时候多么繁华,箫鼓阵阵,官吏大将,后宫嫔妃,从人千万,难怪汉武帝会高歌:“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然而此刻的我经过这里,从今以后难道这汾水之畔就剩无边的丛林还有这个埋葬着、包裹着千年难觅的爱情的垒石坟墓了?
只怕是上天也在嫉妒着这对至情至性的双雁能够同埋黄土此生契阔吧?
我继续一路走着,想象或许等到千百年之后,甚至不用多久,其他的诗人或者文人饮酒高歌着来踏访这名叫“雁丘”的地方吧。而我在等着“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那天吧。
不知道是否会因为这样的一个故事、这样的一个沉重的心情而影响了遗山在这个秋天的应试。“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多么直白但却不露骨的句子,让人对爱不禁悲从中来却也充满极大的好奇。
或许有人说这太傻,殊不知这情情爱爱的东西是给天下的有情人看的,愚人又怎能读懂痴者的这份心?
每种爱情都会得到相应的人的共鸣,只是遗山笔下的这段爱情既不是这种“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的爱情,这倒更像是一种空想下的爱情,既不相识那不读也罢;也不是这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虽只隔一条江却日夜思念的爱情,即所谓“邻比天涯”却比金坚的爱情吧;更加不是这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不求朝暮一起却只求神交的爱情。
在遗山之前的宋朝大文豪苏轼也曾说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对爱情难以忘怀的句子。真爱确实难忘,只是阴阳两隔难免让人伤悲和苦痛。或许只有生死相许,即使同奔幽冥也比这种生死两相隔的爱情来的让人更加向往吧!
有人却说,不是“问世间”麽?怎么后来改成“恨人间”了?
不管是“问世间”还是“恨人间”,总之后半生的遗山确是对人生充满着叹息的甚至是恨的——国破家亡,整天为着避乱而忙碌着,为了撰写关于有关自己的故国——金国的“只字片言”而油尽灯枯。
因而,他内心充满着恨。
那一年,遗山落笔写下这首词,当时他只有十六岁。多么具有天赋和才气不用太多的赘言,只是我们必然知道那时的遗山肯定爱情的经历和世事的历练还不够丰富,面对这种感天动地的爱情他只能是“问世间”。
而晚年遗山对此作品稍作了删改,把“问世间”改成“恨人间”。因为这时的遗山不仅对爱情,即使是命运他也已经明了透彻,一切都能自己解读出来,又何必再问呢?
既已生死相许,又何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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