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中华—于广义:来自东北的导演
作者:林伟鸿
2018年5月31日
最初与于广义碰面,是在2008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那年他的第二部作品《小李子》入选了电影节,最后击败了其他各国的作品获最佳纪录片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很有「北方人」的感觉,健硕的身躯,厚实的手掌和憨直的笑容。当然这样去形容他有点笑话,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东北人,1961年生于长白山林区,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后,一直在石油城市大庆生活,从事版画工作。2004年在东北家乡开始了纪录片创作,完成了第一部纪录片《木帮》。之后数年,分别完成了《小李子》和《光棍》,被称为《家乡三部曲》。他与另外两位长期以东北地区为题拍摄纪录片的徐童和顾桃,被称为「三个火枪手」,他们长期关注城市边沿的平民百姓的生活。
《木帮》工作照
和于广义谈他的创作起源时,他说自幼生于林区,在山里长大,了解那里的历史和人物,影片里出现的人物,不少是儿时玩伴。他说他幸运,由于自幼喜爱绘画,大学得以考进美术学院,之后从事版画创作,并以广告为生,得以脱离大山,在城市生活。数年后回到长自山家乡的小村,想找一家农舍作工作室,但他发觉山里起了巨大的变化,森林因滥伐令树木越来越少了,政府为保护环境下令禁伐,2004年于广义正好赶及最后一次伐木季节,带著摄影机在大山上的风雪里,与伐木工人一起生活,记录了这种将消逝的原始生活方式。于广义觉得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旧有的生活方式每天都在消逝,以纪录片方式记录下传统的点滴,是他对大山的眷恋,也是一种社会责任。他慨言自已一直是「抢救性拍摄」,拍完木帮,伐木工作没有了;拍完猎人,山上已经禁猎;刚完成了《跳大神》,戏中的金二神就过世。所有的东北山区传统,都在迅速消失。
《跳大神》
《木帮》的叙事结构有些许松散和粗糙,于广义不讳言那时刚开始拍纪录片,没有受过电影技巧训练的他,也只是摸着路尝试。那时候他连电脑剪片也不懂使用,只好请朋友帮忙做后期工作,因此出来的效果跟他原来的想像很不同。虽然如此,《木帮》表现出生活在这块原始极地的人们,沉实坚毅的生活方式,让他的作品敲开了许多影展的大门,并赢得首届首尔数码电影节最佳电影奖。前阵子听他说会自己把《木帮》从新再剪辑一次,希望有一个更理想的版本。
于广义在首尔获奖
他的第二部作品《小李子》,也是以深山为主题,「猎人」原是伐木工人,禁伐令下工人下岗了,但依赖著山里传统方式生活着,夏天放羊,冬天狩猎,带着女人、两条狗、一只猫,就住在荒废伐木场的小屋,后来流浪汉小李子投靠了猎人这一家,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组合。在没有现代设备的深山,方圆十几公里都没有一户人家的情况下,他们过著原始、简单的生活。直到一天,政府要在山下建水库供水给城市,而把他们赶走。他们栖身的小屋被拆掉一半屋顶,可是三人还赖着不走,直至政府威胁要追究猎人偷猎的罪,猎人逃到了远方,女人返回娘家,小李子哼着苍凉的歌声,似是诉说着失去了「家」。
《跳大神》工作照
于广义一贯的风格,镜头前没有强烈的控诉或批判,也没有太强烈的戏剧性,散发着东北荒凉环境下,依靠穷山恶水生活的草根阶层,平实地记录他们坚忍的生活方式。从《木帮》到《小李子》再到第三部曲《光棍》,或者是新近完成的《跳大神》,都是他一贯的主题和手法。
《木帮》之后于广义学懂了用电脑剪辑,《小李子》便是他自行剪辑的作品。好处是他更能处理对故事的掌握,令全片结构更精密,更完整。看《小李子》时,颇有一种二三十年代小说的感觉,就如《骆驼祥子》或者《阿Q正传》,都是一批被排出精英社会之外的小人物的故事,没有波澜壮阔的主题,但让人心感希嘘,久久挥之不去。
《小李子》
《光棍》从山区走回乡镇之中,男主角是下岗伐木工人,暗恋著饭店老板娘,一直徘徊在她身旁,只要为她打点些什么杂务、做些维修工作,他也就很自得其乐,然而颇有英气的老板娘对男主角不假辞色,不将他放在心上。这也是诉说林区颇普遍的故事,下岗工人有能力的都往外跑,连女性也是如此,留下的都找不到对象,成了一条「光棍」。婚嫁在城市裡可能不算什么,但在乡下却是头等大事,「光棍」就是失败者的标籤;但片中主人翁却自得其乐,因为他有他的精神寄託——饭店的老板娘。《光棍》是于广义较受忽略的作品,并不是说《光棍》不好,但它缺少了《木帮》那种异国风情,也没有《小李子》散发出的苍凉与无奈。《光棍》是让观众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的琐碎生活,琐碎得令人受不了。
《光棍》
于广义的新作《跳大神》拍的是东北传统「跳神」仪式,这种仪式集信仰和治病于一身,源于中亚一带流行的萨满教。仪式由二人担任大神与二神,大神担任类似灵媒角式,请狐仙等神祇上身,用来问卜及治病,二神则负责音乐及唱颂经文。片中二神老金在当地极负盛名,于广义拍摄木帮时已跟他认识。由他串连起几位大神,观众看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之间的衝突等等,本片以老金离世作结。于广义觉得跳神的传统已有几百年历史,但随著跳神的老人过世,年轻一代进城打工,跳大神未来将会逐渐消失。
《跳大神》拍东北传统「跳神」仪式
于广义来港出席香港国际电影节时,他说他受不了住在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封闭的玻璃幕墙脚下是一片陌生而繁忙的大都会,而且吃不惯不中不西的食物。他说自己二十六岁才离开山区,所以骨子里是一个山里人。
同样是拍都会底层,于广义跟徐童很不一样。徐童那种强烈的影像,利用特写表现主角的情绪,于广义反之以冷静旁观方式去表达。当然,两者选材很不同,徐童的「游民」是游走都市之间,在法律和道德边缘生存的人。于广义的对象则是一群在社会高速发展下被遗弃的人,好像《小李子》的「猎人」,他们祖上几百年都过著伐木狩猎的生活,如今社会改变了,伐林与狩猎成为了罪行,传统信仰也渐消失,他们就被甩掉在时代巨轮之外。
拍摄中的于广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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