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以前的中学课本,包括现在的影视剧,在介绍《红楼梦》的主要内容时,都会这样写道:“通过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反映封建大家族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没错,很多读者(观众)的确对林黛玉的遭遇流下了林妹妹式的眼泪,可是,“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宝黛爱情一定是悲剧么?未必。
什么是爱情悲剧?最大的不幸是,你爱的是一个人,与之在一起的又是另外一个人,其次是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正如紫鹃对林姑娘所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一个知心也难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看人家只是个小丫头,好像没有发言权,那可是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尽管宝玉和黛玉之间略有参商,也会闹别扭,那都是因为他们俩自小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尽管宝黛之间横亘着一把金锁,还夹杂着一个金麒麟,但是宝玉的心还是在黛玉这边的,“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所以,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不因姨表姐而丢了姑表妹。
事实上,当宝玉对黛玉说出那三个字“你放心”,并且当众宣布“我有一个心,前儿已交给林妹妹了”,就已经把他的真心放在她手心。更难得是,宝玉爱她的心不避嫌疑,当着史湘云面,就敢说“林妹妹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真把黛玉当知己。而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一下就试出了贾宝玉的真心,让他痴病发作,似傻若狂,还说了一句不讲道理的话:“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哎呀,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贾宝玉对林黛玉,这就是爱,应该感到幸福才对。说到底,女人的爱,就是被爱。
可是,为什么大家跟林黛玉一样,为这段爱情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流泪到天明呢?尤其是宝玉成婚,新娘不是黛玉,“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在所爱的人的新婚之夜泣血身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悲的悲剧吗?
没错,所有的爱情最终结果都是结婚。但是别忘了,林黛玉和贾宝玉原本是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他们是在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结的缘,是仙缘,不是尘缘。他们的爱情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而是还一生的眼泪,泪尽缘满——圆满!
试想一下,有几个人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初恋?现在的男女,没几个前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爱过——初恋时不懂爱情。而在那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人都未曾谋面,何谈因爱而结婚?所以探春远嫁,焉得不伤悲,弄不好就是迎春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那才是悲剧。
好吧,就算薛宝钗不愿意,就算王熙凤没有调包计,宝玉真娶了黛玉,就一定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了么?也未必。
你能想象宝黛同房,结婚生子,白头偕老的情形么?以宝玉和黛玉的精神洁癖来看,断不愿看到对方蟠然老样,“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以黛玉的修养,应该不会像贾宝玉说的,“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但很有可能像择了夫婿的邢岫烟一样,令贾宝玉感叹:“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
不要以为贾宝玉心想,薛宝钗那雪白的一段酥臂若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许还有得摸一摸。真长在黛玉身上,就没手感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彼时,贾妃已死,荣国府没了靠山,势必要倒,王熙凤又死了,主持日常生活的工作落到谁肩上?“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奈凄凉”的贾宝玉肯定指望不上,在凤姐手里就已证明他不是这一类人才。而槁木死灰一般的李纨,也不可能会复燃。只能是不像会过日子的林黛玉赶鸭子上架。她有薛宝钗的治家理财的才能吗?
光身体就吃不消。当初黛玉在宝玉送的旧手帕上题了诗,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她得的是肺病,在古代就相当于绝症,无药可救。况且家道中落,人参养荣丸肯定是吃不起了,每天二两的燕窝咳死也别想。估计爱哭的宝玉只能与黛玉执手相看泪眼,爱莫能助,无语凝噎。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最主要的是,镇宅之宝贾母没了,天下大乱,鸡飞狗跳,上逼下反,薛宝钗还有娘家支援,林黛玉有谁?只怕更会气得吐血,但求速死。还是紫鹃丫头认清形势,“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
所以,最好的结局是,林黛玉回归太虚境做花神,不与贾宝玉结婚做二奶奶——至少比薛宝钗守活寡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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