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一首敦煌曲子词。

什么是曲子词呢？

我们知道，词起源于民间，最初是由勾栏瓦肆中的歌伎演唱的歌词。由于言辞粗浅，文学水平不高，这些歌词无人整理刊印，只在民间广泛流传。后来，因为曲调十分悦耳，士大夫也加入到创作的队伍中，为歌词注入了典雅的元素，或歌咏美女爱情，或抒写羁旅乡愁，或慨叹人生际遇、历史兴衰……这便成了我们现在所读到的唐宋词。因曲填词，故称“曲子词”。

但那些最初的俗词是什么样的呢？

上世纪初（情光绪年间，1900年前后），沉睡在敦煌莫高窟中的民间词曲重新问世，一共有几百首，散布在敦煌经卷中，后经过学者整理辑成《敦煌曲子词集》。而今天所介绍的一首词，就是其中之一，也即唐五代时期民间的曲词。

望江南

唐五代·无名氏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与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通读一遍，皆是寻常白话，不难理解，小令写的是弃妇对负心人的谴责与怨恨。

开篇以“天上月”起兴，为全词笼上一层愁情。

月，古诗词中一个常见的意象。思妇望月，相思怀远；游子对月，思乡念亲；幽人伴月，遥寄情怀……同样的月，在不同人的眼中，形象迥异。

圆月晶莹透亮，如玉盘、明镜，更有情思浪漫者，将其喻为“山眼”、“海心”，但小令以“一团银”来形容月亮，实在别出心裁。

大概，月被轻云所笼罩，色调略显灰白，故像一团银器。也有说，思妇在室内，透过窗户纸望月，自然不会有耀眼的感觉。又或者，心情本就凝重的人，看什么也不会有轻灵的美感。

下句“夜久更阑风渐紧”承上启下，既表明思妇夜深不寐，心绪纷乱，又引出下句“与奴吹散月边云”。渐紧的风，非但没令她感到凄冷，反而让她倍觉舒畅：风啊，你尽管吹吧，吹散月边的云，好“照见负心人”。

说出“负心人”三字，语言应该是很激烈的，几乎到了骂的程度。这就很有趣了，因为诗词大都是男人写的，他们不说自己是负心人，只有写女子对自己的思念。在他们眼中，弃妇都是哭哭啼啼的，即使被伤很深，也难改深情，依旧痴痴地等着丈夫的归来。像“肠断白蘋洲”、“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回车在门前，欲上心更悲。路旁见花发，似妾初嫁时”等等。而这首词（更像是女子写的）一出，是不是“打脸了”——思念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恨，是谴责。

可话又说回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照见负心人”的恨，何尝不是情深所致？

还有一点，诗词中的“弃妇”与“弃臣”（逐臣、迁客）都是可以相通的。古代女子终其一生，不过是嫁得良人，与之白头偕老；而男子则要科举入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从而实现人生价值。当他们不被君王所重用，远离庙堂，前途渺茫时，会产生一种被抛弃的心理，但又不便明白地道出（爱面子），故常以怨妇的口吻来抒发自己不得志的哀情。所以，张惠言在《词选·序》中说：“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也正是因为这样，格调不高、内容单调的小词，才有了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