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孙家楼,不该忘记的红色记忆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三伏天,下午五六点钟仍高温热浪,从宽阔的中州路折进车行道宽不过5至8米的解放路,阳光遁去,看两侧梧桐树轻轻摇着叶,灼热感便减了几分。再从解放路踱进其东侧的孙家楼,狭窄的入口摒去一切喧嚣市声,人家院中的绿树枝叶热情地伸过墙头招着手,身和心,不由地便生出许多安静和清凉。

对老城区不熟悉的,未必留意这短且弯道曲折的孙家楼。就像我初次听说这个名字,误认为它只是解放路上一幢小楼房,却不曾想过它竟是一条小巷,因早年巷内有座孙姓小楼而得名。巷子入口狭,出路却多,西到解放路,东与东马道相交,北可至吉庆巷。倘若你无意中从它的某个入口进来,也许会感到吃惊:在其相对宽敞的腹地,竟有一片范围较大的清至民国时期的文物建筑群。

隐藏于南阳深巷中的老建筑群如今不多见了,所以你的目光可能会被它吸引,小青瓦,雕花脊筒,木门斑驳 。这里大多数时间是安静的,如这旧年的房舍、亦如这迂回的老巷,一同带着岁月的覆痕,在喧闹的城市中独守沉寂的一角,听凭来人好奇的打探、或淡然地擦身而过。

然而它终究不是寻常的民居建筑群,孙家楼2号院落,是革命烈士曹云阁、曹铭(又名曹建明) 的故居,又是1934年至1937年中共南阳中心县委所在地。如果你留意,就会看到其外墙上悬挂着的文物标识牌及简介:“1934年春,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曹云阁,自华北返宛后主动开展工作、发展党员、建立组织。12月,与邰士芳等同志组建中共南阳县委,次年7月扩建为中心县委,在艰险、复杂的环境中开辟了刘寺工作区等党的活动基地。县委、中心县委机关设于此处。”读来不过寥寥数语,却透露出于白色恐怖中,找不到组织的革命者不畏高压依然坚持斗争的史实。

看似普通的里弄建筑,其斑驳的红色木门后,竟曾有一个孤悬于组织外的中心县委悄然诞生,在柴米油盐日常生活的掩映下,革命者的脚步坚毅地从这窄窄的巷道走出。时光荏苒,小巷还在,现实的一切那么安然平静,只是,当我走进那座保存完整的院落, 于依稀可辨的墙画中,于四面的屋脊叠瓦下,只觉得历史之门一时间豁然打开,走出的,是在城市巨变中远去的峥嵘岁月。

狭窄的孙家楼东入口

小院落里,孤悬于组织外的中心县委

门房,门楼,木屏风,东西厢房,孙家楼2号院是布局紧凑的民居四合院,院内几株果木颇引人注目,柿子树枝繁叶茂、结满乒乓球大小的青果,石榴树树冠婆娑、缀满红黄色的“小灯笼”,桔子树似不胜重负、被青桔压弯了枝梢。盛夏正蓬蓬勃勃地孕育着一场成熟,却将这久经风雨的院落映衬出几许幽深。

尽管修缮过,但院落间处处是掩不住的沧桑,当然,这就是旧年老建筑的魅力吧,岁月沉淀出深厚的阅历,总让人禁不住想上前细读。只是,在哪儿寻觅那段红色记忆呢?主房门口两侧墙上倒有墙画,斑斑驳驳,却仍能辨得出内容是红军和红色娘子军,以此昭示着这里曾有过不一般的往事。此院主人曹寿山,终生经商,三个儿子则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长子曹松泉加入国民党,次子曹云阁和三子曹铭均为中共党员。

石榴树

主房门口有墙画

在北平读书的弟弟曹铭最先受到中共地下党的教育。“九·一八”事变后,他修书致兄,邀云阁赴北平共赴国难、解民倒悬,曹云阁因此也开始投身革命浪潮。1933年5月,两人应党号召,参加了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当年9月,因同盟军失败,他们和党组织失去联系。1934年初,曹云阁同张明河、王正朔、王正金、张书超等北方局党员回到南阳。尽管失掉了党的组织关系,但他们认为共产党员的天职就是革命,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要坚持斗争、为党工作,曹云阁说:“如果我们回来是为了抱孩子,是为了贪图安逸享受,那就不是共产党员。”

于是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孙家楼2号院,成为这些失去组织的党员的联络处。他们商定以社会职业作掩护,积极进行革命活动、发展党员并相机开展武装斗争;他们决定谁发展的党员谁负责,将来接上关系后交给组织审查。后来创办南阳酒精厂的邰士芳,1933年8月经曹云阁介绍入党;还有王奉云、胡云芳等也先后加入党组织。1934年秋,曹铭等人也从北平回到南阳,在云阁家建立中共南阳县委员会,曹云阁任书记;次年7月,县委改为中心县委,年底在瓦店、南河店、石桥、刘宋营等地,建立起农民支部,发展党员七八十人,且在南阳城北、城南联系了两支农民武装……在加紧工作、发展壮大党的组织同时,他们仍想方设法寻找共产党组织。1937年4月,曹云阁因其兄曹松泉告密被捕,后被地下党营救出狱,出狱后,不顾体弱多病和天气寒冷,借200元路费去找中共组织接关系,辗转到确山竹沟后,始知其党的组织关系已由北方局转到鄂豫边省委。未几,奉党指示回宛,途经唐河源潭时不慎落水而骤患重病,于1938年1月病逝,时年30岁。曹铭在云阁被捕后离宛参加革命工作,1946年病故,时年32岁。

从联络处到县委再到中心县委所在处,孙家楼2号院,见证了风起云涌的党的活动,见证了一代共产党人顽强努力的革命故事。甚至,为解决党的活动经费,当年还由曹云阁、邰士芳等筹集资金,在这里办起一个植物油灯公司。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站在2号院主房木窗棂后,看室内明明暗暗的寂然的墙,我心中不由刻下一份对历史的敬畏。

一段历史,带出一群曾经鲜活的人物

每一次到孙家楼,我都怀着一种探寻的心,试图从这小小的院落里找到些什么,然而绿枝繁茂、青果累累,当下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模样。唯有抬头凝望那裹着旧痕的木梁、那带着往日风霜的屋脊叠瓦,才在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它们从历史深处穿越而来,瞬时把人拉进远去的岁月,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那些我曾零散写过的人,竟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一起重现于那段历史中。

张星江,我曾在桐柏踏访过他领导的平氏孤峰山庙会夺枪旧址,但未想过他与孙家楼的人会有何联系。事实上,早在曹云阁等人回南阳之前,1933年6月,因南阳中心县委委员王星阶叛变投敌,国民党全城搜捕共产党员,南阳县、中共鄂豫边临时省委遭到严重破坏,一片凤鸣鹤唳。为拯救南阳共产党的组织,经仝中玉等积极串连,各县共产党的负责人紧急开会,建立了中共鄂豫边临时工作委员会,张星江任书记。而曹云阁,曾找在南召工作的姜宗仁以及鄂豫边工委派到南召的郭同昌,请他们寻找党的组织联系,随后,姜、郭把曹云阁的要求报告给张星江,但因当时形势复杂,张指示说:“可与云阁发生一般工作指导关系,但工委目前无法解决其党的组织关系。”

王舟平(王奉运),与张星江一样,2009年被评我省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2011年他三弟王培广曾找我讲述过哥哥王舟平的革命故事。当时我还无法把他与孙家楼的曹云阁联系起来。事实上,当年曹云阁回到南阳后,便通过邰士芳和胡云芳、王舟平等一批进步青年取得联系,经过教育培养,先后发展两人加入共产党。1936年夏,曹云阁因家庭房产纠纷去信阳打官司,中心县委机关转移到刘寺镇,由邰士芳和王舟平暂时负责……

与王正朔、王正金、曹云阁等一起从事革命活动的,还有誉满南阳的高流名士杨鹤汀的次子杨廷宾。1935年7月,设在孙家楼曹云阁家中的南阳县委扩建为南阳中心县委。当年12月9日,北平数千名学生举行了抗日爱国示威游行,12月20日,南阳学联在中心县委领导下,组织南阳数千学生举行了声援北平学生运动的游行示威活动。此次声势浩大的活动,组织者当中就有杨廷宾。而他们这些革命活动,也受到了杨鹤汀的关照和掩护,并在杨鹤汀的全力支持下,为鲁迅先生拓印南阳汉画,七八个拓工住在杨家赶制拓片,并由杨廷宾出面投寄给鲁迅先生。

除发展党员开展斗争外,北方局所属党员还发动武装起义,打击地方反动势力,如张明河、吴怀三等人组织发动的西峡口民团起义和邓西农民起义等,尽管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但无不在敌人营垒中引起了极大震动……孙家楼,就这样成为承载浓缩这段历史和人物的载体。

在南阳,不止曹家是一门两英烈

与孙家楼2号院一墙之隔的,是1号院,民国时期南阳商会会长姚式一的故居。我没有姚式一的相关资料,但很好奇,这两个院子里的人可有邻里往来?曹云阁他们在1号院秘密活动之时,邻居是姚式一还是换了别人?可会是其他国民党官员?邻居可曾察觉到1号院里的些许秘密?这里的房舍应该是知道的,但它们寂然不语,徒留后人揣测浮想。

我曾想过,如果曹铭未去北平,如果他未邀曹云阁北上革命,那么,兄弟二人会否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至少,中学毕业后被父亲送到“明顺和”商店当学徒的曹云阁,原本可以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商人的。然而,历史没有假如,即使有假如,对于一个心存忧国忧民之心的人来说,没有此种机缘,也会有彼种际遇来点燃和沸腾他革命的热血。

曹氏一门两英烈,让我这个历史的后来者一念及此不由肃然起敬。不过,在南阳,一门两英烈的不止曹家,还有张鸿宾、张鸿池两兄弟。据《南阳市志》载,1926年秋,张鸿宾读中学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引导小自己3岁的弟弟张鸿池走上革命道路。1927年“四*一二”事变后,张鸿宾受党委派,到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独立第11师密电室做译电员,曾任该师地下党小组长。1928年初,该部在漯河被冯玉祥遣散,鸿宾回到南阳,与鸿池在家中以办石印馆(新华路与仲景路交叉口)作掩护,建立党的秘密联络站。同年4月,党计划组织农民化装为国民党军,夺取南阳县土寨乡枪支,建立自己的武装,鸿宾兄弟为配合这次行动,倾囊赶制军服百余套并连夜送到城南吴庄。1932年夏,兄弟二人不幸被捕,敌人对他们或严刑拷打,或利诱招降,均坚贞不屈。张鸿宾厉声斥敌:“我就是红军总指挥,狗东西们领赏去吧!”张鸿池被打得腰折腿断,仍高声大骂:“我们兄弟是共产党,狗东西们要严办就请便吧!”同年底的一个深夜,兄弟二人被送上临时搭建的绞刑架,二人从容就义。兄弟二人,时年一个25岁,一个22岁。

他们就义那晚是个风雪夜,被关数月,经受的不是一般的生死攸关的身心折磨和考验。曹家二兄弟,张家二兄弟,还有南阳其他不屈不挠地奋斗的革命党人,你知道的有多少?你记得的又有多少?史籍或志书中的薄薄的一页或数页,却饱含着血火传奇和壮怀激烈,随便捡拾起某个片段,那些人,那些事,都让人不由潸然泪下。

离开孙家楼2号院时,巧遇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女士,她好奇地停留观看。虽住得不是太远,但她极少到孙家楼,也不知道这里的历史。事实上,每一个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应该是老街小巷记忆和城市人文的传播者,在城市繁华喧嚣灯火璀璨的背后,往昔岁月并非杳不可寻,那沉默在青砖灰瓦和沧桑木窗背后的故事,需要珍藏,更需要铭记。

只要来孙家楼,都会遇到惠大才,这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87岁老人常坐在巷道里,听着收录机,低头用左手一笔一划地写字。尽管中风后只有左手能活动,但他喜欢在本子上写写家事国事天下事。我和他交谈过几次,这是位饱经沧桑却依然心怀感恩的老人,即使说起远在外地极少回来探望自己的女儿,他也是一脸平和。

(云在青天萍在语)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