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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懂的薛宝钗
87版电视剧《红楼梦》刚播出的时候,邓婕的王熙凤,欧阳奋强的贾宝玉,都是颇受好评的,而陈晓旭的林黛玉当时是不够满意的,包括导演都说陈晓旭不够美,相比下,似乎张莉的薛宝钗,大众的褒贬就没那么明朗了。
这不是特例,纵观戏曲舞台这么多年的名作,越剧的《红楼梦》,主线是宝黛爱情,京剧《王熙凤大闹宁国府》《尤三姐》等,很少有宝钗为主线的作品。
为什么?
因为薛宝钗太没有性格了,根本没法作为戏剧元素抽出来。
大众看薛宝钗,就像看一个雾中人,从来没有分明过。
有人甚至提过一种观点,薛宝钗的塑造,对于《红楼》甚至是失败的,因为让读者陷入无数的猜想中,对文学作品来说,“留白”太多,导致晦涩了。
当然,对更多的《红楼梦》的读者来说,大家还是会乐此不彼的玩下去。
甚至红学多年来的纷争,主要的点就在薛宝钗身上。
假若是“钗黛合一”,宝钗和黛玉是同一个人,那么《红楼》是一种读法,什么春秋笔法啊,很多分析都将是过度解读。
假若是“灵欲分流”,黛玉是精神的,宝钗是世俗的,那么《红楼》铁板钉钉的是另一种读法了。
这两者已经争吵了一百遍了,至今未有定论,and,其实,我也没有搞太明白,只是肤浅的提一提我的看法,我偏向于认为是后者。
2
顾城理解的薛宝钗
顾城写过薛宝钗,然而,他写的,我认为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比如他认为薛宝钗才看不上宝玉,她早早的“悟”了,所以,在看了宝玉的诗后,宝钗道“不得了,这个人要悟了...”
宝钗一早知道人生是这样的了,空荡荡的,但是她不会跟宝玉一样出家,她会遵守这一切,既然人生是这样的,那就逆来顺受吧,反正逃不过的。所以,她才会对金钏儿的死,尤三姐自杀柳湘莲出家那么漠然...
她的心就是她的房间布置,一个雪洞。
顾城有拔高薛宝钗的嫌疑,“悟”不是嘴上说的,发句感叹就行的。
若是看透了,怎么会有宝玉道她是杨妃,她的勃然大怒呢?若是“悟”了,就不至于此。人家都自杀出家了,你那么冷淡,宝玉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因为....死人死的是他人,还是奴才地位卑贱者,而说错话,事情关己啊。
尤其是这怒的表达“我可没有一个好哥哥叫杨国忠的”,很难不她不联想到她出场是进宫选秀女的,结果她哥哥薛蟠惹上了官司,选秀之事从此后书中没了下文,联想起来,薛宝钗这句话大概有所指?
而她体内的那股热毒,需要用“冷香丸”来压制的这股热毒,是不是跟这“富贵”有关系呢?
而在第70回,大观园即将遭遇大清洗,林黛玉的诗作比以前更down,连史湘云薛宝琴也露出了萧瑟之意“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只有薛宝钗的诗作,依然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女儿们的大观园瓦解,薛宝钗是为避嫌主动离开的。
大观园的女儿们,除了薛宝钗,几乎没有人主动愿意离开这片净土,司琪肯走吗?晴雯肯走吗?都不肯,哭啊求啊。哪怕最呆的迎春第八十回回娘家,哭得也是,她要回她的紫菱洲住几天,死了也甘愿。
薛宝钗肯走,是因为大观园后,有更大的施展拳脚的世俗社会等着她,也即贾府的未来的当家人。
雪洞般的房间,不是指代薛宝钗的心,而是指代她未来的结局,独守空房,空空荡荡,毫无色彩。
3
钗黛合一?
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初见宝玉,宝玉因为林妹妹没有那块玉,发神经了,摔玉闹了一回,黛玉看自己刚进贾府,就惹了事,心里难过,一个人抹眼泪,这时候袭人就劝她说,别理他,他本身就是个神经病。
接下来有趣了,各位想想曹雪芹为什么要这么写:
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而到了第八回,宝玉访薛宝钗。
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
各位想想,曹雪芹为什么要编排这么个情节,跟上文刚好形成对比。
林黛玉是,袭人主动说拿给她瞧,她不看,而宝钗是,自己主动要看。
而袭人主动要给黛玉看,和宝玉在被要求后才给宝钗看,这些都是作者心思缜密之处啊,各位。
之所以要给人看,证明你自己本身就对这个东西高看一眼。
这块玉就象征着富贵和权势。
懂的人是袭人和宝钗,而根本没有感知力的是,宝玉和黛玉。
林黛玉进贾府,一顶小轿,几个婆子丫鬟,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但是薛宝钗引入贾府,先是她哥哥的官司,一路世俗牵扯进来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要看看薛宝钗身边最亲近的人,就难免在书里晦涩的描写里,会隐隐看到真实的薛宝钗。
她的哥哥就不说了啊,后来娶的嫂子又怎样。这间接写的是她的家教。
她的姨妈,也就是王夫人,大家看到了是怎样的啊。
她的母亲,薛姨妈,明明知道黛玉对宝玉的感情,却只是取笑黛玉,后来被紫鹃一言挡回去了,紫鹃说,姨太太竟然有此心,怎么不对太太去讲呢?
她的丫鬟莺儿跟贾环下棋,吵架,又去摘婆子的花,闹出一场事来,各位,何尝看到紫鹃会跟贾环这样的一块玩耍呢?
更值得玩味的是,香菱是她的嫂子,结果香菱学诗,不跟宝钗学,而是跟黛玉学?
因为宝钗不是“诗”人儿啊,她的“诗”只是辅助在世俗取得成功的工具。具有诗人气质的香菱,当然会跟真正的诗人林黛玉学诗啊。
薛宝钗栽赃林黛玉的公案,有人说了,那不算栽赃,宝姐姐本身就是去找林妹妹的,情急之下,有此一呼,可以理解,何况,就算是林姑娘听到了两丫鬟的聊天小秘密,那也不会对林姑娘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第一,造不造成影响是一回事,就人品的高尚/纯粹来说,一个念头和这个念头导致的行为,本身不能分裂来看。
第二,薛宝钗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吗?不是,她是经过停顿思考了的,才做了此反应,借用林黛玉自己好脱身,而且也不会对黛玉造成什么影响,这个行为本身,本身就是经过了算计的。
而林黛玉是一个收到周瑞家宫花都要说,我就知道人家捡完了不要了才给我的人....
薛宝钗天天劝宝玉读书,林黛玉只劝过一回,还是怕宝玉再被打。
从种种行为看,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两面?没有说服力吧。
有人提出一种看法,随着时光的进展,宝钗和林黛玉开始有轨迹重叠了。
薛宝钗慢慢的流露出了少女本心的那一面,比如扑蝶,但是这忽略了下一分钟薛宝钗就栽赃林黛玉的公案...
林黛玉慢慢的也成长了,比如她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说话赌气了,其实这是因为她心定了,知道宝玉爱的是她了,所以不赌气了,跟世俗无关系,至于跟宝玉说,贾府这么用钱,很快入不敷出了。其实,这是写黛玉知世故,她知,却不世故,才是林黛玉的可贵。
这不能叫黛钗合一吧?
有一种说法又说了,自从黛玉解除了对宝钗的心结,两人姐妹相称。
这个心结的解除,依然是林黛玉确认了宝玉的爱,所以不那么针对宝钗了,这是黛玉方,而宝钗方,无论是薛姨妈还是宝钗,都非常微妙,对“金玉婚姻”没有松口过,宝钗还在开黛玉跟她哥哥的玩笑,薛姨妈也不曾做媒人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提。
这也不能叫黛钗合一吧?
还有人说,这两人的判词写在同一句上啊,所以这两人就是一个人啊,这没有说服力吧,两个对立的写在同一句上,表示两极端,也行啊。
所以,传说中的“钗黛合一”的根据就文本来说,到底来自于哪儿呢?不能脂砚斋这大佬一批,大家就跟着这么说吧。
4
薛宝钗对黛玉/宝玉的不同态度~
薛宝钗全书并没有真正意义上针对过林黛玉,但是她不止一次嘲笑、劝过宝玉。
这就很有意思了。
因为她在乎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所以讨论宝钗爱不爱宝玉,这是个伪命题,因为她跟那时候规矩的小姐一样,不懂什么叫爱情,只懂什么叫夫婿。
至于她为何选宝玉?选秀失败后,家里需要支撑,贾家跟薛家还是登对的,配得起,亲加上亲,长辈也有这个意思,而且宝玉虽然不读书,但是比她从小见着的哥哥等男人,还是个不错的对象,也算知根知底。
世俗化的宝姐姐,对纯粹的“情”缺乏本能的感知力,并没有那么嫉妒,加之身份摆在这,又一贯的与人为善的性格特点,所以,她很少针对林黛玉。
她也会因为看到宝黛的亲密,而元妃等人提倡“金玉婚姻”而尴尬,会心里不受落,特意远着些宝玉,这是人的情感本能,但是这不代表她不要跟宝玉的婚姻。
假如她不要婚姻,她就不会劝宝玉读书,而且不止一次的劝,后期还在劝,宝黛定情后...
王熙凤怎么评价薛宝钗的,事不关己不开口,而宝玉对她的劝,是什么态度?挺不给脸的,根本不接她的话(详见薛宝钗遇到贾宝玉,也是很倒霉了。)而这么聪明自保的薛宝钗挨了冷脸子,为啥还一劝二劝三劝呢?因为,关乎到结婚大事,未来的夫婿前程。
元妃省亲,薛宝钗告诉宝玉该如何应对,主要是讨元妃欢心...
宝玉挨了打,宝钗来探望,拿起袭人的针线活,接着做,也是这个隐喻,贤妻嘛~而林黛玉跟宝玉的相处方式就不会如此,都是谈恋爱的打打闹闹亲亲我我。黛玉做个香袋还得宝玉求着哄着。
同理,这就是为什么宝玉容易惹怒她的原因,因为宝玉是婚姻方,而林黛玉不是,爱情方不是宝钗针对的。
包括上例的杨妃发怒事件,宝玉对她的态度轻佻了。
还有典型的螃蟹诗,就是挖苦宝玉的,因为宝玉和黛玉太明显的秀恩爱了,甚至挖苦得连大家都说,实在是太毒了些。
这也推翻了顾城所谓的薛宝钗的“悟”。
5
曹雪芹的“春秋笔法”
曹雪芹这个人非常之狡猾,真作假时假亦真,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值得琢磨。
比如他开篇说贾宝玉莫效此儿形状,古今不肖无双,这破顽石补天都没人要,那么他是真心反省呢,他真的没想那么多!还是正话反说呢?其实他是认同宝玉的精神实质的呢?这顽石其实是他赞美的呢?
而且吧,他还装的特别真,你这么看好像有点对,那么看好像也有点对....
所谓的“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一腔“痴”到底是说繁华逝去后的艰难痛苦,都集中在这书里,还是说,世人庸俗,不懂其精神世界呢?
这个定调,就会影响到读《红楼》的整套思路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一直吵个没完的原因。
比如欧丽娟讲《红楼》,她的看法就偏向于曹雪芹真有反省之意,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拐弯抹角,你们过度解读了啊,对王夫人元妃评价等比较正面,对林黛玉评价就不太客气,所以惹得很多林粉不满...
而有一些人,则认为曹雪芹是正话反说,春秋笔法,是赞美“精神”的。
我个人偏向于认为,曹雪芹是赞美“精神实质”的,而且是反着说,大有那种“你们庸人也看不懂”的高傲。
比如他描写贾政的句子,才学好人品好,这也好那也好,但是实际上呢,贾政是个什么人呢?
天天教训儿子读书科举,你自己出息吗?考上了吗?并没有。家里啥事他都不管,内里就是王熙凤贾琏在管,他一问三不知,然后贾珍搞了一帮人吃喝玩乐嫖赌,贾政被忽悠,还在那表扬,多学骑射,是好的等等等。天天跟清客聊文章,结果给贾母讲个笑话,恶俗的要死...
比如曹雪芹描写王夫人天天吃斋念佛,是菩萨心肠,结果给金钏儿甩手啪的两耳光,大骂淫妇...
描述语句是一回事,人物的行藏是另一回事。
假如按照这个思路来看,袭人薛宝钗都很危险...
曹雪芹一明目张胆的“夸”人,就感觉不对劲了。
比如描写袭人的句子: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当日跟着老太太,眼里就只有老太太,如今跟了宝玉,眼里就只有这个宝玉了。
比如描写薛宝钗的句子:
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
曹雪芹的这种"正话反说",就类似于什么呢?
类似于自己家的孩子,表面上挑剔着,心里爱得慌,别人家的孩子,表面上夸着,心里头觉得,这儿那儿都不如我家小孩。
他总是在描述宝玉混账,但是全书看下来只觉得宝玉可爱,描述黛玉小家子气,但是通篇看下来,黛玉并不小家子气。
从这个视角看,我以为曹雪芹不认为薛宝钗是他家的小孩。
《红楼梦》本身其实已经被大家讨论得渣都不剩了,其实写起来,也觉得乏味,我此处聊了下我的一点看法,说得不好,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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