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云 | 岁月织造那么美,那么美

江宁织造博物馆位于南京大行宫地区,是在江宁织造旧址上建造的一座现代博物馆。厅里有织布机“跨哒跨哒”地织布,展示柜里陈列着我见过最美的衣服:大红的鲜亮绸缎衣服上,金闪闪地腾起祥龙瑞凤,一针一线平整绵密,纤丝金缕雍容绚丽,再加上灯光映衬,更是惊叹如此巧手,如此灵心。

《红楼梦》第53回中讲到宁国府下属的一个庄园年底来向宁国府的贾珍进贡,里面各式物品俱全,贾府里大部分生活所需都是靠自己生产,生产出来不是为了卖,而是自己用。既是强调了实用性,审美价值自然疏漏些吧?朱光潜先生在《谈美》里说:就“用”字的狭义说,美是最没有用处的。然而这里的“美”却让人忘却了“用”。

《红楼梦》第三回写王熙凤出场,明晃晃的,美得令人惊叹: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单看衣服的做工: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那是在大红洋缎的衣面上用金线绣成百蝶穿花图案的紧身袄;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是多种颜色在石青色的丝织品上用丝平织成的图案;翡翠撒花洋绉裙,是以翡翠色小碎花为单位纹样,满地铺陈,自由散点排列在洋绉裙上。

服饰常常流露出岁月的模样,周汝昌说王熙凤出场这段:“只列名色”,一笔也未“勾”“描”!我们感受到的却是“工笔重彩”。仿佛有谁采集着锦色韶光,慢捻成缕,织进女儿的性格,光华灿烂;织进女儿的品质,富丽高雅,这样的做工:“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及至到了张爱玲笔下服装更重了样式,却没有了彩绣,少了绚丽。

《倾城之恋》里相亲之夜白流苏穿的是一件月白蝉翼纱旗袍;《金锁记》姜长安瞒着母亲的相亲之夜,穿了“苹果绿乔其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沉香屑 第一炉香》里的开头葛薇龙去半山豪宅找她的姑姑,在玻璃门里瞥见她自己的影子——“她穿着南英中学的别致的制服,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下面是窄窄祷脚管,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那也是香港当局取悦于欧美游客的种种设施之一。”

张爱玲从日常中提炼出的“个性身份”,阐释的是人物形象被抽掉了神采的“符号化”表达,没有味道。其实爱美是人的天性,原始人就知道染红穿戴,撒抹红粉,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阐述过,“在主体一方,官能感受(对于红色的感觉愉快)中已经积淀了观念性的想象和理解。”

我在餐厅看见有人穿中式礼服,租赁的色泽已经难承载起喜悦的尊贵,上面的纹饰是经由流水线绘制而成的,更多的是无感的陈列,少了“临行密密缝”的寄托,少了“意恐迟迟归”的温存,大家心照不宣地假装摆摆古老的姿势也就应付完了“仪式”,我安安静静地看,心底涌动冰凉;也有见旗袍,大多是端茶倒水、应和及时的服务员,餐厅经理就成了“白领”的正装,服装划分了身份,眼见着有人呼来唤去,“旗袍”疾走奔忙,而我却纠结于一份残破的敬重,常常自己起身为自己服务。

要是娄嚣伯就会着急: “头发不要剪成鸭屁股式好不好?图省事不如把头发剃了!不要穿雪青的袜子好不好?不要把袜子卷到膝盖底下好不好?旗袍衩里不要露出一截黑华丝葛裤子好不好?

……

张爱玲用了一个绝妙的词组来概括这种口吻:“焦躁的商量。”而能不能说,中国人百年来不绝于耳听到的真是这种“焦躁的商量”?缺少自救的能量与胆识,他们将琐碎堆积成犹疑,脾气暴戾地坐而论道。

我喜欢《西游记》里“绣带舞风飞彩焰,锦袍映日放金花”那样神采飞扬的童年,似“小山重叠金明灭”的绣锦团花在光影中有无;我喜欢晏殊“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那样的心安,似“记得绿罗裙,处处惜芳草”的青葱细碎的在锦绣上铺排……

时光那么美,那么美;生命,那么美,那么美……

作者:杨美云,包头市青山区一机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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