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褚太后不懈努力的追捕下,刺杀谢安的凶手最终浮出水面,不是政治对手桓家,也不是前秦派来的间谍刺客,而是那个趁乱攻击皇宫的天师道余党许龙所为。查明真相后,褚太后下令将等十余名凶手斩杀,以震慑天下。
这案件还牵涉到一人,就是琅琊王家的王淳之,他是会稽内史。此人有谋有略,治理地方成绩卓著。王家跟谢家的关系算是不错,王淳之当然不会介入刺杀行动。只是他平时跟天师道教徒有过频繁接触,事先获悉有关预谋刺杀谢安的消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制止,也没有向朝廷及时禀告。刺客落网后无意中交代出这个细节。于是朝廷侍御史就弹劾王淳之:身为朝廷命官,知情不报,纵容匪贼,该诛。
“王淳之好谋略,我再也听不到。他纵容歹徒,沸沸扬扬,灌满我耳朵,如留他在世,他又是不道之臣,如果杀了他,他又是不孝之鬼,杀他,留他都不好交代,索性赐本《孝经》让他熟读。”褚太后念他功臣之后,没有追究,劝他认真学习《孝经》,努力改过从善,做忠孝之臣。
谢安遭刺案审理结束后,太后不禁担心了。当然不是因为眼前这起个案,而是五斗米教已深入人心这个事实。都说世俗权力高于神权,但宗教和政权就是一堆欢喜冤家,永远是纠缠不清的。宗教总会被人利用,以影响朝政。本朝有个著名道士杜子恭,系钱塘人,奉行五斗米道,有秘术,能为人治病,不仅底层民众,而且连东土豪家及都下贵望,并视之为弟子,其中就有因此结交吴郡陆氏、吴兴沈氏、琅琊王氏等世族。宗教只能被朝廷所利用,但切不可让宗教干预朝政。褚太后这么想,但一时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此时的北方,苻坚建立的前秦逐渐削平周边一个个小国家,抹去了纵横交错的边界线;南方的谢安施展润物无声的功夫,抹去了桓家、谢家、朝廷之间的伤痕,联起手来,一致对外。
这天,褚太后在宫里亲自辅导晋孝武帝研读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读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甚至,“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褚太后激动不已,她对屈原始终怀着满满的敬仰与倾慕之情。
她详细为皇帝解读当年屈原被贬的一幕。面对暴秦的兵锋逐渐逼近楚国,屈原对国家爱得深沉却得到误解,他斥责阿谀之辈却遭到小人的诬陷,他满怀救国救民的济世之豪情,却不断被放逐到偏远荒蛮之地。于是,国破了,他生于斯长于斯一直深深挚爱的郢都,在秦国虎狼之师的践踏下划为一片废墟,望着郢都那高高的楸树,他的泪水滚滚而下。他在悲痛中驾舟东下,顺水漂逐,不知往哪里去,不知他的归宿在哪里。楚王领着一班失魂落魄的文武大臣奔向陈城,而他却不能跟随前往,眼睁睁看着楚国的大好河山在一班弄臣的嬉戏之下逐渐沦落,他纵使有心报国却无能为力。
晋孝武帝无疑被感染了。他叹道:“难怪屈原如此之哀痛,哀自己无辜被放逐的经历,哀国都故园的可望不可及,他更哀国君的无道昏庸与小人的阿谀奸诈。”
褚太后两眼射出一道坚毅的光芒,对皇帝说:“屈原他无法与一群无能势利的小人共事,无法看着天下苍生贫穷困窘而自己却歌舞升平纵情欢乐。他忧思国家的前途命运,而现实中的楚国大臣们,各个荒淫享乐,居庙堂之高而无所作为,反而勾结外国,鱼肉百姓。”
晋孝武帝脱口而出:“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是啊,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浑浊的世态,让屈原感到深深的痛苦。他的痛苦,有谁能懂?只有褚太后能懂,中国人心中原始的那片家国情怀,究竟来自何处呢?故园总是充满了长长的回忆与悠悠的遐想。
皇帝似乎看出了太后的心事。太后在想我朝北方中原的故土了。当年祖爷爷刚在江东立足,有人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丢失了故国,就仿佛把灵魂的寄托丢失了一般,尽管“山形依旧枕寒流”,这山却不是那山,这水也不是那故乡的水了。
“太后,楚国已经远去,楚王早已烟飞灰灭,如今我朝君臣同心,儿臣以为,圣上君临天下,首先须革除旧弊,开创新风,使喁喁之情望治,恢复我朝一统天下也非难事。”
一番话把太后从七百年前的战国拉回到现实。褚太后欣慰地点点头,眼前这个孩子不同于自己的孩子司马聃,和兄叔的两个孩子司马丕、司马奕,很有禀赋。前几任皇帝要么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要么做些修葺补正之事,这任皇帝器局峻整,有富国安邦之术。
太后转过头问近侍:“今日有何紧要之事?”
“托太后洪福,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没多大的事情,这里有桓冲将军的奏本。”
褚太后接过一看,只见奏报写到:“臣听说天地之道,是相配而成;皇帝与皇后之德,一定要协调而兴隆。然后能造化万物,天地人伦次第分明,灵根长久牢固,枝干百世繁衍。天人相同,都是如此。因此禹娶涂山氏为妻,夏朝从而光明;妊姒嫁给周室,姬姓从而福运昌盛。如今将立皇后,应适时选择。臣等听说晋陵太守王蕴的女儿,天性温柔顺从,《诗》、《书》、《礼》、《乐》四业具备。况且是盛德之家的后代,美德善行积累得早。臣等参谋商议,可以与皇帝相配,恭敬地奉承宗庙,在六宫播散德音,做天下母亲的典范。”
原来不久前褚太后眼见晋孝武帝长大成人,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向公卿们询问此事。桓冲就此事向太后上奏章。
无独有偶。谢安也十分敬重晋陵太守王蕴,欣赏王蕴二十岁的儿子王恭。谢安对人说:“过去毛嘉在魏朝遭人耻笑,杨骏几乎颠覆晋室。假如皇帝要娶妻,那皇后如果有父亲在,惟有名望像王蕴那样的才行。”谢安后来走访王蕴的女儿王法慧,发现该女子容貌品德美好,于是也推举她应选皇后。
宁康三年(375年),在太后等人的安排下,年已十三的孝武帝迎娶了太原王氏前司徒长史王濛孙女、晋陵太守王蕴之女王法慧为皇后。几乎是同时,其弟琅琊王司马道子也迎娶太原王氏王坦之的从侄女为王妃,这不仅使太原王氏的影响力继续存在于东晋朝廷,也为孝武帝后期主相相持的政局埋下伏笔。
太元元年(376年)的新春佳节,年满十四的孝武帝加元服,在太极殿举行了成年仪式。
中国人的脸永远是朝后面看的,他们最高的愿望是能达到古时候黄金时代的那种海晏清平,能有他们祖先那样高尚的品德。这种往后看的情感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褚太后每次在孩子们即将成人就换位给他们,以免自己影响了孩子们的宏图大展。所以,她是东晋第一个身座龙椅而脸向着未来的人。
完成了婚娶、加冠这两件事后,褚太后正式下诏,归政皇帝。她又一次复称崇德太后,颐养天年。
晋孝武帝掌政后,进谢安为中书监,录尚书事,征郗愔为镇军大将军,加桓豁为征西大将军,迁桓冲为车骑将军,兼尚书仆射。
不料,令人诡异的是,从这一年开始,地震、蝗灾、旱灾接连不断。当皇帝向上天祷告,而上苍不是降下甘霖而是用闪电雷击太庙的时候,人们惊慌失措了。妇女们苍白的脸,男人们惴惴地点头,皇亲们谈论此事喏喏的声音,都表明了他们的不安。
褚太后万分自责,拟发一道懿旨,大意是说,哀家继承祖业已经三十余载,治理国家没有达到预定效果,国家多次出现变故,水灾、旱灾屡次发生,地震经常听到,这些都是哀家缺少德行的缘故。哀家正在内心反省,抑制不德之事。
不料此旨被谢安等人扣住,理由是:“太后您贵宠无比,智慧无人能及,自贬自抑太甚,这实在有损皇家声威。太后功绩盖世,人所共见,万民称颂,过谦实在不宜也。”
褚蒜子摇摇头,对谢安说:“哀家何须过谦,哀家一人之力无以至国。哀家曾千般谋划,却功效甚微,后去尽心思,事事随变,反而略有小成。哀家只恐江山不治,又何惧颜面有损?”
褚太后晓的,太庙被击对国家和皇帝来说,都是凶兆。
果不出所料,年轻的皇帝就是在一片凶兆中开始了他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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