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文史博览》 2012年03期
冯玉祥
那时我们身边的特务很多,为安全起见,父亲只用本子的最后几页,上面写着——“冯玉祥的亲笔遗嘱,纽约,一九四八年二月十日”。全篇遗嘱字体遒劲,是用毛笔一挥而就的。
当时父亲还留下了他 28 年的日记,我们全部捐给了国家档案馆。这个写有遗嘱的日记本,我们没有捐献出来,它是传家宝,一直珍藏在我这里。遗嘱的前四条都是关于民族、国家大事的;后三条则是对家人的嘱托,其中最后一条写道:“至于我的几个孩子,虽然还有未毕业的,只要他们能自爱,有双手,就不会饿死。”父亲的这些遗言,成为我们立身处世的座右铭。
父亲早就有预感,有人要谋杀他,所以生前就留下了遗嘱。父亲说,他死后最好焚成灰,扔进太平洋。如果国内民主和平,联合政府真能成立,还可将骨灰深埋六尺培土种树,不要把他这“肥料”白白浪费了;将来树木长成,好给学校做桌椅。
“外国点心”和拜把兄弟
我爷爷是个泥瓦匠,为逃避兵役,带着父亲从安徽逃难到河北,在一个偏僻的村落给地主当雇工。父亲 11 岁那年,奶奶去世了,之后爷爷又不幸受伤,家庭的重担全压在父亲身上。为了多挣几两银子,父亲便投身北洋军队,当“教习”,替长官喊操。
父亲每天清晨天不亮,就站在操场上大喊“立正”、 “稍息”、 “托枪”,一喊就是 4 年。父亲的“喊功”练好了,却得罪了行伍中那些睡懒觉的人,他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外国点心”,意思是说他如此卖命,迟早会被洋鬼子打死。但父亲不以为然,反而特意刻了一枚“外国点心”的图章保存起来。他后来给人写字就经常盖上这枚图章。
1928 年年初,中国仍处于军阀混战中,蒋介石越来越意识到父亲的重要性。当时蒋介石想用北伐扩大国民党的势力,他知道父亲最恨军阀,就跟父亲说 :“咱们共同打军阀。”父亲一听,特别兴奋,说:“好,打军阀好。”“那我认你做哥哥”,蒋介石马上接话。当时父亲 47 岁,蒋介石 42 岁,于是蒋介石就叫他大哥,两人举行了正式的结拜仪式。在我仍保存着的《冯玉祥与蒋介石的拜把子兰谱》中,蒋介石写道:“焕章(冯玉祥号)如胞兄,安危共仗,甘苦同尝,海枯石烂,死生不渝。”父亲则写道:“结盟真意,是为主义,碎尸万段,在所不计。”
很明显,他们的态度完全不同,父亲说得很清楚,结拜就是为了三民主义;而蒋结盟,什么海枯石烂,只讲江湖义气。
然而不管之后与蒋介石有多少矛盾,在抗日救国这个问题上,父亲始终以大局为重。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民族矛盾陡然紧张。蒋介石一直忙于内战,父亲曾多次向这位拜把兄弟进言而无效。
有一天,父亲大白天的打个灯笼,蒋介石看到很好奇:“您白天来我这儿怎么还打灯笼?”父亲说:“我看周围黑暗呀,太黑暗!”
淞沪抗战期间,身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父亲,负责京沪重镇的作战指挥。他在奔赴战场前写了几句话,放在自己的箱子里:“同日本鬼子打仗,是为了雪国耻、收失地,上可以对得住祖先,下可以对得住子孙,成功是成功,失败也是成功。不论到什么时候,我的子孙决不能向日本鬼子妥协。”
为了救济难民,“慰劳抗战将士和充裕国库,建军建国”,父亲于 1943 年 10 月发起成立“中国国民节约献金运动会”。为此他曾经亲自走上街头,卖字鬻画,发动募捐。凡向他乞字求画的,一概索资,为抗日所用。父亲的标准就是“有钱人多收,贫穷人少收,学生乞字一律收费五角”。而对于达官贵人、巨商大贾,则由五角变为千金。
父亲的画多为生活中常见的蔬菜,如白菜、萝卜之类,画常配以诗句,其主题大都是抗日。比如,茄子画上的小诗是:“茄子紫,紫茄子,吃得有了力,可以把日寇打死!”萝卜画上的小诗是:“红萝卜,蜜蜜甜,吃了气力如猛虎。如猛虎,打东洋!”
为了大力推行献金运动,父亲用一年多的时间,先后游历了四川 20 多个县,每到一处,即发表演讲,鼓动献金。据统计,从 1943 年 10 月到 1944 年 11 月,四川省共献金约 7 亿元。
对待子女严格幽默
我们家是从来不迁就孩子的,我还当过父亲的勤务兵,很小的时候就要给父亲的卫兵洗袜子,还要给父亲的客人端茶送水。就连父亲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时,依然没给过我们什么特权。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是自己动手做饭洗衣服,伙食费、学费、零花钱总是紧巴巴的。
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不能做娇小姐,要自立。1931 年,父亲在抗战问题上与蒋介石相左,隐居在泰山脚下的一个祠堂里。在那段时间,平日除了习文练武之外,父亲还要求我每周都写 100 个大字、1000 个小字,冬天还要顶着寒风耍大刀。在给我的一封信里,他写到:“22 日的信收到了,看你写钢笔字有些进步,我很喜欢……我一个一个地打上了记号,画圈的即是好,画 × 的就是错误,给你寄回去,你可以仔细看看,切实改正。”
为了培养我们兄弟姐妹独立生活的能力,父亲还说男孩子必须学会缝衣服、织毛活,女孩子要学会开汽车。正是这些小事儿,磨砺了我们的自立意识和吃苦精神。
父亲是一个很幽默、很朴实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乐。记得在泰山的时候,一次雷电交加,父亲让我们在每次闪电和打雷之间数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我们都很不解。父亲笑着说,通过“一二三四”的数量能算出闪电离你有多远,这是战场上士兵用来判断炮弹离自己多远的土办法。
和父亲在一起总是感到很幸福。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他生前的言传身教和他写下的嘱托对于我们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一场蹊跷的大火
1945 年抗战胜利后,父亲遭到了蒋介石的进一步打击、迫害,受到特务的严密监视,每走一步都有人盯梢,甚至连请来的英语教师,都是中统特务。看到国内形势严峻,父亲便以考察水利为名,于 1946 年带我们来到美国。
到美国后,父亲看到国内战乱愈演愈烈,发表了《告同胞书》,痛斥蒋介石的独裁,呼吁美国政府和人民停止对蒋介石的援助。
蒋介石恼羞成怒,责令父亲提前回国。父亲不从,被蒋介石开除了国民党党籍,甚至连护照也被吊销。我们一家开始了政治流亡生活,随时都有可能被暗害或引渡回国。即便如此,父亲依旧四处发表演说,反对当时的杜鲁门政府援助蒋在中国发动内战。父亲演讲幽默,可经过翻译,他发现听众都板着脸,没人笑。我的爱人罗元铮也陪在旁边,他一翻译,下面就笑了。于是,他成了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1948 年,中共在与国民党的战场对决中取得优势,父亲被邀请回国。9 月 1 日,我们一家乘坐的“胜利号”横渡黑海向敖德萨驶去,距离目的地只有一天的时间了。下午,船上突然燃起了一场蹊跷的大火。谁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当时我两个妹妹正在头等舱听父亲讲故事,舱门开着。最招人怜爱的小妹晓达,看见外面起烟了,说可能出事了,便出去看,就再没回来。
父亲也接着跑向过道,然而,那里正是大火的中心。当时我和丈夫在另一间舱里,也看到了浓烟,我们从窗口逃出去救父母和妹妹,母亲被救了出来,父亲却已经昏迷不醒,晓达也失踪了,最终留给我们的仅有一片衣襟。
其实当时昏迷的父亲身体还有余温,可是周围没有任何急救药物,医务室也早已是大火熊熊。当时被判定大火“是船上的电影胶片引起的”,然而仔细想想,电影胶片起火,肯定是小范围的,应该能控制。但这次船上的电报、无线电、医务室和驾驶舱事先都遭到了破坏。当时美国和苏联都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政治谋杀,双方都指责是对方所为,但真正的凶手是谁,也许永远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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